宋卻舟站直了身,是以林緻溪是仰起頭看他,那截脖頸也揚起,喉結與血管畢露,竟有種引頸受戮的殘酷美感。
思及宋卻舟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好似一旦将跟死亡有關的字詞和林緻溪聯系起來,他便不住地心悸,如同關于永别與失去的往事曆曆在目。
但其實沒有,他沒想起來的事情還有很多,那些永訣和遺憾他都忘了切身體會的感受了,隻是心裡似是有個輕微的聲音在說: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傷他的心了。
宋卻舟沉默幾秒,說道:“我可以不讓你去坐牢,但我有個條件。”
他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接着道:“這件事後,我不願再和你見面了,我要你保證,從今以後不出現在我的眼前,保證從我的生命裡消失得幹幹淨淨,假如讓我再見到你,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我絕不會再有第三次放過你了。”
話音剛落,宋卻舟的心忽而一沉,好像心髒缺了一塊,他弄丢了,不知道掉在哪裡了,隻覺得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麼無比珍貴的寶物,被他遺落了,也許從此再也找不回來了。
而林緻溪聽完他的所謂條件,便覺淩遲萬刀也無非就是這樣了。
可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對他而言是一樁不虧的買賣。
宋卻舟說讓他們從此不見,然而無論前世今生,他們确實也沒有多少見面的日子了。
前世還有一面,是在決裂後第九天,他回到這間公寓,拿走他的東西,抹去他在宋卻舟生命裡的痕迹。但今生沒有這麼一面了,因為他不會再被允許踏入這間公寓——在他活着時。
所以其實這就是最後一面。
既是生離,也是死别。年年歲歲,再不相見。
隻是多年以後回想起來,宋卻舟會後悔嗎?
追悔今天說下如此像谶言的話。。
但縱然追悔,也要此去經年,現在的宋卻舟還在等他回答。
林緻溪舉起手,三指合并,立約起誓:“我保證,從今以後,我們再不相見,如有違約……”
他的“約”字音兒還沒出,宋卻舟便緊蹙了眉頭,迅速接了話頭:“就任我處置。”
看到林緻溪愣住的樣,宋卻舟眉頭皺得更緊,氣不打一處來,可他沒法子發作,隻好又重複了一遍:“你如有違約,就任我處置。”
宋卻舟沒想到林緻溪會當真到這種地步,他要個保證,這人就真敢發誓了,還舉手并指。
看着對方這般鄭重的樣子,盡管心裡很不想承認,他仍是慌了神。
一生這麼長這麼遠,人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倘使某日街角偶然碰面,要真應了林緻溪發的誓,将賬算在了這人頭上,那未免也太苛刻了。
不如懲與罰皆由他來定。
“好。”林緻溪嘶啞着嗓音說:“我們從此不再相見,我如有違約,任你處置。”
他的嗓音天生清澈,正應了名姓裡的“溪”,此刻這樣一字一字地念,放緩了聲調,莫名顯得傷感。
宋卻舟的心裡有點不舒服,說不出緣由,隻沒由來地急躁。
他略略側身,硬聲道:“誓約從明天開始算,去理你的東西,明天一早就搬走,如果我回來還看到你在,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後果的。”
一頓,随即他走向玄關,“我不想和你再待在同一個地方了,我去别的地方住,你趕緊收拾東西走。”
“當然,你也别指望帶走什麼值錢的東西。”他蓦地挺住步子,轉過身看林緻溪,如同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傷害林緻溪的方式,笑得尤為惡劣,“也許我在這間房子裡裝了不止一個監控呢——如果你不想被記下更多鐵證的話,最好安分點。”
林緻溪臉上像是要哭出來的絕望表情又使得他覺得無趣了,他想一定是今天看到了太多次,所以不耐。
而不是恻隐。
宋卻舟面上不顯,實則煩悶地回身,沒想到走了幾步,又被喚住。
“阿舟!”
林緻溪如此喚他。
宋卻舟回頭,眉頭緊皺:“這不是你該叫的稱呼了。”
林緻溪一滞,很快改了,喚道:“宋先生。”
他們曾喚過彼此很多次“宋先生”“林先生”,都因親昵而喚,沒有一次像此刻一般,是因為生分。
假若連“宋先生”也不能喚,大約也隻能稱一句“宋總”了。
“什麼事?”宋卻舟問。
為什麼要叫住他?
要說什麼呢?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大概是因為知道了這是最後一面,此後碧落黃泉、陰陽兩隔,所以情不自禁,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即便已經再說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