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二十五歲的林緻溪。
他的時間好像在二十五歲這一年被格外拉長了,愛和恨、生與死都擠在這一年裡。
林緻溪随便找了個賓館,他不可能回秦家,宋卻舟的公寓裡也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地。從那間公寓搬出來時他隻帶了一行李箱的衣服和繪畫工具,其它什麼也沒有帶。他不是在夜晚走的,宋卻舟對他實在慈悲,允許他在白晝離開。
其實也沒有分别,宋卻舟當天晚上就走了,沒有過夜,仿佛真的應了那句“别再見面”。
他買的那些東西大約也會被宋卻舟丢掉,那個盛着鹽或者白糖的橘色貓咪調料瓶,那兩隻奇形怪狀的螃蟹和烏龜抱枕,那幾盆快要開花的海棠,那張他曬太陽時要用到的木椅子。
單單是這樣想着,林緻溪就避免不了要流淚。
原來他什麼也沒帶走。
賓館裡的床很硬,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醒着、半夢半醒着都會落淚,那些眼淚似乎把這具身體的重量也帶走了,消瘦竟然隻需要幾個夜晚。他靠着牆角,像一株再也不會生長的藤。
但他還得抽空去看林望舒,那間雪白的病房也像一個囚籠,吞噬掉他剩餘的心力。林緻溪坐在床邊,聽着林望舒寬慰他,說這個病也沒什麼,骨髓已經找到了,做個手術就能好。
于是林緻溪在唇角邊綻放出一個笑,笑容裡終于摻着點真心實意。
至少秦長裴在這一點做到了守信。
可是林望舒看着他,慢慢地,竟也是想要掉眼淚的樣子。
林緻溪不明白,他以為是他的媽媽在害怕,所以他抓着那雙曾經牽着他教會他走路的手,輕聲地說不要怕媽媽,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
得到的卻是林望舒撲上來的擁抱,林望舒緊緊地懷着他,仿佛再不抓住,他就會墜進某個深不見底的懸崖。
母子同心居然真的是存在的,孩子的那些藏起來的悲傷,終于在一個母親面前無所遁形。
但林緻溪無法叙述原因,隻能模棱兩可地告訴林望舒,他傷害了一個人,他為此愧疚而心痛。他把自己的罪名說得如此輕,乃至于下意識袒護自己兒子的林望舒撫摸着他的頭,告訴他去求得原諒吧,愛會減輕敵視與仇恨的。
林緻溪點點頭,可心裡很清楚,因為他做的錯事太過了,宋卻舟再也不會愛他了,沒有愛,那些恨永遠都不會被減輕的。世界這樣盛大,兩個人的命運要交彙太難了,他有幸成為宋卻舟的愛人,然而相牽的手一旦松開,便是永隔萬水千山。
做出決定的瞬間是被推動着的、不清明的,與宋卻舟決裂的瞬間是仿徨的、迷茫的,命運實在太荒謬了,他真正領悟的時刻是在分離後的夜晚。
林緻溪終于清醒地明徹了,知曉他與宋卻舟這一生有緣無分。
他如何能厚着臉皮去請求原諒呢。他這樣地後悔,又這樣地明白,一切都來不及了。
距離他生命的最後一個月倒計時裡,他和宋卻舟還見過一面,是在距離那個分手夜晚的第九天,宋卻舟打電話叫他回去把東西都拿走。
林緻溪接到這個電話時心裡絕望與希望交織,他有了一個名正言順與宋卻舟見面的理由,可那太像最後一面了,無論是宋卻舟的語氣,還是他心頭若有若無的直覺。
他敲響那扇門。
宋卻舟給他開了門,眼神裡滿是淡漠的恨意,刺得他心髒湧上痛楚。
他買的東西都被扔在雜物間了,這間公寓是如同他從未住過的模樣,玄關的地毯換了,從墨綠色換成了紅褐色,客廳茶幾上的松鼠擺件也沒有了,零食櫃也被清空了,甚至他的專屬拖鞋也找不到了。
他站在門口,仿佛一個沒有來過的、手腳無措的陌生人。
宋卻舟不耐煩地讓他直接進來,指了指雜物間,讓他把那些東西全部拿走。東西是打包好的,裝了兩個大行李箱和一個背包,搬起來也不麻煩。
林緻溪沉默地把行李搬到門口,站住了,回過身,看向宋卻舟。
“你有話要對我說?”宋卻舟皺眉問他。
有話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