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緻溪夢到很久以前的事。
那條始終安靜的公路,他背着宋卻舟走了很久,耳畔隻有呼嘯的風聲,剮得他臉頰生痛。
宋卻舟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不小的個頭和勻稱的肌肉重量都帶給他不小的負擔。
林緻溪的體重和身高比有些過瘦了,要不是平日裡還搬些繪畫工具,背着這麼個人是絕對走不了多少路的。
他把衣服給了宋卻舟,現下已經有些冷得麻木了,呼出的氣息也像摻着冰渣子。
偶然他還得應付宋卻舟的喃喃自語,那些關于“别走”的挽留話語讓他的心有些觸動。
林緻溪不可避免地想到林望舒,他的母親。
小學時寫有關親情的作文,孩子們總會寫無數個雨夜,父母的身影在冷風裡穿梭,為給他們送傘或是将生病的他們送到醫院。這大概是孩子所能想到的世間最動情的轟烈場景,有真人真事,不過也有不少假的,抑或摻了水分,林緻溪卻是真真切切地經曆過這些。
他是早産兒,林望舒生他的時候費了很大一番功夫,但因為孕期沒有得到精細的照顧,林緻溪天生營養不足體弱多病,生病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們家住在小巷最裡頭,去坐公交要走很長一段路,出租車什麼的很難開進去,出去得靠自己走。
林緻溪燒迷迷糊糊的時候,能感覺到林望舒背他背得很吃力。他的手臂垂在媽媽身前,雖然渾身上下沒有幾兩肉,但林望舒也輕,弓着背時那排骨頭微微凸出,輪廓印在林緻溪的胸膛,讓他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
秋冬是感冒多發的季節,遇上梅雨季時,去醫院就變成了件很麻煩的事情。
林望舒不嫌麻煩,她會給他穿好厚實的外頭,再裹一件雨衣,抱着他走過那條小巷。
這顯然比背着他更加費力,林緻溪天生想得多,瘦弱的小孩子敏感地覺得自己是一個累贅,壓得他媽媽彎下了腰。他偷偷地抹眼淚,天真地想着自己或許應該少吃一些,這樣下次媽媽背他時能輕松一點。
林緻溪把這些心思壓在心底,他潛意識地知道林望舒聽了他的話會難過。他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親近之人的一丁點情緒波動都會驚擾到他,他怕林望舒也覺着他是個負擔,所以他趴在林望舒的背上眼淚止不住地流,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媽媽别走”。
而那天宋卻舟附在他的耳畔,低喃着類似的話,于是林緻溪很輕易地就對這個平生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共情了。
于是他不停地回應着“我不走”,笨拙地安慰背上的人。
一種隐秘的聯系在悄然建立。
當時路程過半,他實在走不動了,腳步一個踉跄,險些把人摔了。林緻溪迅速穩住身形,把宋卻舟放到地上,掏出手機,發現有了微弱的信号。他欣喜地試圖撥打急救電話,沒想到還真撥通了,林緻溪報出大緻方位,挂斷電話後癱坐在地上喘粗氣。
他身體素質不太行,這一路全靠着想救人的毅力,現下他有了救援,身體下意識地開始擺爛。
林緻溪吃力地把宋卻舟攬進懷裡,風有些大,他用并不厚實的身軀作一堵牆,希望能擋去些飄向宋卻舟的寒意。
他自個也困頓,眼皮子沉重得很,卻還是勉力撐着。剛才為了救宋卻舟敲碎了車窗,拉扯時手背落了很長的一道疤,傷口沒結痂,還在慢慢地流血,痛得林緻溪龇牙咧嘴。
一個沒注意,他的手直接覆上宋卻舟的臉,輕輕拍着:“醒醒,醒醒,别睡過去……”
等回過神,發現對方臉上已經沾了他的血,可林緻溪顧不了那麼多了,他怕這個人就此睡去,心裡有些急,喉嚨也幹澀。
大概是他堅持不懈的呼喚起了作用,懷裡的人胸口起伏變大,一雙眼睛竟是真的漸漸睜開,但林緻溪看了一眼,沒吓出個好歹來。
那雙好看的深色眼睛沒有聚焦,很空洞地望向某一處,想來根本沒聽清他的話。
林緻溪怕這是回光返照,更焦急地說着:“再等一會,再等一會就好,不要睡過去,千萬不要睡過去……”
他嘴笨,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好在宋卻舟的求生意志強烈,居然真緩過一些意識,手指抽搐式地擡起一小段,被時刻關注他的林緻溪看到。
林緻溪極快地握住他的手,緊緊攥着,與雙茫然失色的眼對視。
生死關頭,他的心跳在靜寂的天地間跳動得愈發劇烈,林緻溪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半哄半騙地讓宋卻舟不要閉眼。
他一句應答也沒得到,但依舊不肯放棄,他堅信宋卻舟能聽到這些話。
救護車在十幾分鐘後趕到,閃爍的紅光映入林緻溪的眼睛時,他的心神徹底放松下來,伴随着的是無盡的疲倦。他的臉色蒼頹得厲害,眼底滿是血絲,大冷天裡穿着個單薄的毛衣,手背上的傷口流出的血幾乎染紅了整個手腕,和懷裡的傷者比起來一時間不知道哪個看着更吓人。
他倆都被人扶着搬上了救護車,冷空氣一被隔絕在外,林緻溪是真熬不住了,他勉勉強強回答了醫生的話,說的什麼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說着說着,他往後一倒,昏得不省人事。
醫生一下救倆,給他們分配到了同個病房。
說來也好笑,出車禍的比救人的醒得還早。
等到林緻溪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傍晚的事了,他樂于助人一回兒,倒是把自己的身體整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