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緻溪傷的左手,隻是淤青,沒有太影響到日常活動,所以他沒讓宋卻舟幫他做太多事,甚至有意無意拒絕了一些小事情上的幫助,比如宋卻舟跟他說要倒水叫他,他沒好意思,但自己出去喝水又怕宋卻舟看到覺得他們之間生分,索性不喝。
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固執都體現在這些沒用的地方,林緻溪偶爾覺得自己已經分裂了,一半還在與命運負隅頑抗,在祈求事情不敗露、祈求宋卻舟能夠長長久久地愛他,一半因為昏暗的未來而矯情地把自己圍成一個自縛的蛹,自作多情地替前世的宋卻舟懲罰自己。
偏偏他又心思通透,知道自己是在用逃避的方法補償心裡對愛人的愧疚。
可事情已經發生,上輩子的宋卻舟被他坑慘了,他現在這副自怨自艾的模樣是在做給誰看呢?
林緻溪自嘲地想。
他窩在卧室窗邊那張懶人椅上,椅子是淡杏色的,兩邊的扶手很柔軟,手放上去不會覺得膈應。
面前的矮桌子上放着一盞小燈,宋卻舟去書房工作前還在上頭放了盒泡芙。
泡芙雖然甜得恰到好處,不過林緻溪沒有喝水,兩三個吃下去,總是會膩的。
椅子當初下單時特地買了大一号,他又瘦,捧着書看得入迷時,他會不自覺地蹬掉拖鞋,整個人蜷進椅子裡。
閱讀的興緻沖刷掉了胳膊的痛,但一天内情緒跌宕起伏,并随着精神注意力的慢慢集中,睡意很快也漫上來,眼皮子也變得沉重起來。
想到台燈還沒關,林緻溪有些想睜眼,可又想着會有人來關的,他不必操心這些事。
一種可以信賴某個人的安全感溫和地包裹住他,就像他知道會有人将他抱到暖和的地方,他當然不必擔憂後半夜夜寒露重。
屋裡溫度高低适中,林緻溪迷迷糊糊地睡去,那本書從手裡掉落,搭在膝蓋上,頁數被翻亂。
宋卻舟回房間看到的就是這麼副情景。
他已經開始着手對付秦家了,制定的計劃很詳細,就放在書房的電腦桌面上,這兩天晚上都在打磨。
他并非是被人背叛了還不知道防範的蠢貨,但依舊沒有做任何戒備措施,甚至文件連密碼也沒有設。
一種宋卻舟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促使他這樣做,他的心裡有一些格外隐晦的渴望,他竟然是希望林緻溪或者秦長裴發現他做的手腳,然後來和他當面對峙。
屆時他就可以把真相赤裸裸地說出,可以诘問和痛恨林緻溪了。
而不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不知名的念頭吊着,讓他某些時刻想坦白,某些時刻又沒出息地甘願維持現狀。
宋卻舟皺着眉頭打量縮在椅子裡的人,這人實在太瘦了。但他明明記得這個時間段的林緻溪被他養得很好,面容應該是健康的紅潤,怎麼會蒼白至此,又為什麼要在夢裡皺眉。
他不自覺地蹲下身。
這個動作宋卻舟以前做過許多次,林緻溪坐着睡着時頭會無意識垂下,下巴抵住胸膛,呼吸也放的很輕,但還是能被他捕捉到。
宋卻舟會花上幾分鐘的時間去注視沉睡的林緻溪,他不明白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他開始着迷另一個人的呼吸,他隻知道當他凝視林緻溪時,心髒會泛起很奇妙的波動,好像是真真正正地活了過來。
現在他也這麼看林緻溪,感受到的卻是滔天的酸楚與怨怼,又帶着一點很莫名的心虛。
這是不應該的,他的所有算計都是理所應當的,林緻溪活該承受他的報複,他沒理由在這裡自亂陣腳。
可是當林緻溪這麼閉着眼睛躺在他面前時,他的心底忽地湧上慌亂,喉嚨也跟着發澀,這具軀體不知何時擅作主張地替他養成如此奇怪的本能,宋卻舟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心越跳越快,他的手不受操控地慢慢伸向林緻溪,虛虛地停在對方的鼻唇間。
不灼烈但還算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指腹,那顆心仿佛落到了實處,宋卻舟松了一口氣,轉而又訝異自己這無頭無腦的舉措。
這注定是個解不開的問題。
宋卻舟掃過小桌上那盒沒吃幾個的泡芙,以及空了的水杯,大概推出是怎麼一回事,微微惱怒地抿了抿唇,又看林緻溪身上沒搭什麼毯子,再往裡頭瞧去,那件米色的羊毛衫外套隻是攏着,沒扣好。
雖說屋裡溫度不低,但是如果睡覺的話還是有可能會感冒。
宋卻舟左手伸過去輕輕攬住林緻溪的肩,右手穿過膝彎,結結實實地給人抱起來。
他心裡頭說的是要報仇要雪恨,手上動作倒是一等一地輕柔,沒驚動人,隻教林緻溪輕哼幾聲,心安理得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林緻溪睡得深了,腦海将許多聲音自發地模糊,虛虛實實的,擾不了他的夢,但身體受到的動蕩還是有知覺的。他感覺自己騰空了,好像被人從賴以生存的土壤裡刨出,突然間喪失的安全感讓他有要驚醒的前兆,隻是下一秒就有人将他抱緊了。
抱緊他的人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一瞬間他好似忽然生出了無限的依賴,如同他等候了這樣久,就是為了等來一個人,讓他得以破土。
因此他不自覺地稍稍蹭了蹭來人,繼續安穩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