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磐帶着笑意偏過頭去:“不過我演示了這麼多年,終于用了一次,也算值啦。”
“那你怎麼年年做這個志願?”
小李奇怪:他自己報名志願活動,都是為了湊夠畢業要求的志願時長,所以每次都報不一樣的,權當體驗生活了。
“我阿爸就這麼走的啊,出門還好好的,再聽說人就已經沒了。”
阿爸的形象在于磐腦海中早已模糊,尚存在的都是些亦真亦幻的片段,比如扔石子,比如吹生日蠟燭,他說不清這些記憶是源自經曆本身,還是通過阿媽的講述重構的畫像。
不過阿爸猝死倒下那一刻,于磐總覺得他曾看見過:遙遠的漁村、昏黃的燈火、舊轎車,還有一條人迹罕至的小徑。
他每次做按壓胸口的動作,都會回到那個素未謀面的地方。
“我從小就知道,生命好脆弱的。”于磐的溫柔目光,如水草一樣堅韌。
密密麻麻的痛感爬上李朝聞的心,他又想脫口而出“對不起哥哥”。
還沒等說,于磐就被那副可憐的小表情,萌得渾身暖融融的,他擡手揉揉李朝聞的頭:“你不用這麼小心啦,以後想問什麼,就問吧。”
“以後?”
“以後。”
如果說“永遠”是一條沒有盡頭的橫杠,那“以後”就是無限延長的箭頭,哪怕變得很細,也可以逼近無窮。
李朝聞忽然很感動,心猛地一顫,不能自持地去牽住于磐的右手。
他左手在拉安全帶,怔了一秒,然後使勁單手拽着扣上。
兩個人都沒有戴手套,于磐手很涼,也有點粗糙。
他目視前方,右手翻過小李溫熱的手掌,摩挲着,把手指一根一根地,嵌進他指縫裡。
十指相扣。
于磐莫名地緊張,他用閑着的左手扒拉着手機,去看Aurora的極光預測,而李朝聞隻顧把手握得更緊,含情脈脈地直視着于磐。
良久,他才終于回頭望他。
夕陽餘晖映進小李眼中,他盈盈的淚光像羽毛,輕輕掠過于磐的皮膚,然後咣當一聲,落在心裡。
他又有以後了。
“走啦,今天有極光喔。”于磐笑着松開李朝聞的手,又拍拍他手背:“乖。”
趁于磐在開車,小李給姐姐發:“姐,你弟馬上就有男朋友了。”
現在是國内淩晨四點,今天李滄瀾睡得挺踏實,因為她喝了半瓶酒。
事情要從傍晚說起,她倒黴的“相親對象3”,陳博士,以工作的名義邀請她共進晚餐。
李滄瀾本以為,他倆再也不會見了,因為第一次見面,陳野就踩了大雷。
約在合肥的網紅街罍街,吃個飯看個電影,因為介紹人姑姑對陳野說,熱熱鬧鬧的好,實則恰恰相反,李滄瀾特讨厭嘈雜的地方。
說話都得喊。
那天是周末,罍街上熙熙攘攘,燈紅酒綠,每個商家都挂着網紅招牌,橫七豎八堆在一塊,李滄瀾感歎了一句:“這色彩平衡怎麼調的?疊床架屋的。”
陳野附和道:“真是,沒屁擱楞嗓子。”
“啊?”李滄瀾不确定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也是東北話嗎?”陳野撓頭:“就是形容沒啥話說還愣講,說它這玩意沒必要。”
她受媽媽的影響,從小就是淑女,笑都要捂着嘴别露牙,哪能想象跟第一次見面的相親對象,張口閉口就是“屁”字。
不是說他是中科大的博士嗎?怎麼這麼沒文化?
再看一眼他的黃毛和一堆骷髅頭耳釘,李滄瀾心裡下了定論:
這人不行,pass掉。
“我們實驗室研究的是自然語言處理,往白了說,就是讓電腦通過深度學習,學會分析人話,關于旅遊這塊,我們能做的基本就是文本聚類、輿情分析和觀點挖掘。”
陳野戴着個無框眼鏡,把專業講得頭頭是道,李滄瀾聽得很恍惚:這跟那天那是同一個人嗎?
陳野這會在翻手機相冊,想給她看看他師兄之前做過的廣告推廣項目:
“就是吧,可以拿這個數據,分析他啥樣人、愛去那不愛去哪旮,然後咱咔整個精準推薦。”一個不留神,東北味又變得賊沖。
李滄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有兩個梨渦,笑起來很好看。
“你幹哈?”陳野蒙了。
“沒事,我困了。”李滄瀾以極強的心理素質,把笑變成打哈欠。
“咋了?”
“沒事沒事,最近有點失眠。”
“害,我有一偏方,指定好使。”陳野說罷,神神秘秘起身。
拎了兩瓶啤酒回來。
啊?李滄瀾酒量還不如她弟呢,哪可能在外面喝酒,尤其是跟剛見兩次面的男生,就更不用說了。
她已經做好了防禦姿态,準備嚴詞拒絕,陳野卻搶先開了口:“你是不不能喝?你回家喝,回家喝,聽我的,老管用了。”
他拿出了過年那會,家長給孩子塞紅包的架勢。
李滄瀾回到家,窩在沙發上看那兩瓶啤酒,覺得沒準是個好辦法。
哎,那就喝點吧。
冰島東部,Djúpivogur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