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嘉沒想過長公主的這一關這麼易過,瑾瑜本人對于上學也是帶着憧憬。烏衣巷裡的其他世家卻并不都這麼想。
在劉家、崔家兩位郎君都因她之故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之後,宜陽郡主蕭元嘉早已從曾經人人趨之若鹜的天之驕女,變成如今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天降災星。
整條烏衣巷裡唯一和她說得上話的,大概便隻有陳子安一人。陳子安也遠遠比她懂得遊說之道,早已說服了陳衍讓小女兒去上女學,直接免去了蕭元嘉和陳衍見面的尴尬。
蕭元嘉也就在年三十晚的除夕宮宴上,見到了這位最小的表妹嘉苑。
年僅六歲的新蔡公主陳嘉苑是陳子安最小的妹妹,和他并不是一母同胞,而是由陳衍的後妃談婕妤所生。陳衍降周改封安樂公之後,本來的皇後崔氏還可以以正妻的身份獲得诰命夫人的身份,後妃本來就是妾室,偌大的陳室後宮一下子變成無名無份的平民,身份便尴尬至極。所以陳衍的後宮三千,沒有子嗣的都被放歸母家,子嗣已經加冠了的都跟着兒子另外開府,隻有幾位世家出身、受陳衍重視的寵妃得以留在安樂公府,而這位談婕妤背後沒有世家大族,不受陳衍寵愛,卻因為育有幼女,也就不得不一并留下來。
可是這幾年就連陳衍本人也是如履薄冰,更何況一位沒有家世、沒有地位,隻有一女的小妾?若不是得陳子安照拂庇佑,談夫人母女在京中也絕不好過。
而過去身為庶公主的陳嘉苑也沒有資格出席招待外臣的宮宴,搬出皇宮以後,這年除夕反倒是因為準備入讀女子書院的緣故,算是托了蕭元嘉的福被皇後親自邀請,和安樂公夫婦、世子陳子安、長公主一家等兢兢業業扮演吉祥物的前陳宗室一同入宮赴宴。
小女孩才剛懂事,對于皇宮的記憶也不怎麼深,在宮中一邊走着,一邊好奇地東張西望,還一邊童言無忌地東拉西扯。
“這裡就是哥哥從前住過的東宮嗎?”
“我記得以前在這裡偷偷看過表姐練劍,那時候就覺得表姐好厲害,好想有一日能像表姐那樣。”
“以前我在宮裡走動都要偷偷摸摸的,母親都不讓我出外,現在反而可以好好看看,嘉苑好開心。”
小女孩天真無邪的眼珠骨碌碌的,孩子的記憶裡隻有零碎的片段,而這些片段往往都是快樂的,拼湊而成的記憶裡隻有他們回憶裡的高光時刻和對于未來的憧憬。
蕭元嘉和陳子安隔着女孩對視一眼,後者溫柔地摸摸小女孩的發頂:“外面的世界還大得很,嘉苑現在是自由之身,可要好好去看看。”
“自由?”小女孩一臉疑惑,她并不懂這兩個字的深意——難道自由就是不用受母妃管束,可以像現在那樣在宮中到處行走?可是她知道她的父皇不再是父皇,也不再是這座皇宮的主人,難道這還是好事不成?
哥哥的動作極盡溫柔,話音裡也是充滿寵溺的笑意,可是他的眼睛深處,似乎隐隐有些憂傷。
小女孩嘉苑的心裡正遲疑着,另一旁的蕭元嘉卻止住腳步,蹲下身去與她平視,神情認真、一字一頓地說:“自由就是你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 ”
“自由本身并沒有好與不好,一切都是取決于你所做的選擇。所以你長兄希望你出去走走看看,也希望你去書院上學,這樣才能在長大後為自己作出最好的選擇。”
她淡淡一笑,也不知這話是說給小女孩聽,還是說給那個需要和自己和解的蕭元嘉聽:“因為長大成人,本來就應該代表一個人要為自己作出選擇,并為這些選擇負上責任。”
而不是像所有人曾經對她說的那樣,長大了就要跟從那些舊世代的規則,負上那些所謂成年人該負的責任。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陳子安朝蕭元嘉笑笑:“我們給她說這些道理,她這個年紀還是難以明白。”
蕭元嘉卻忽然覺得有些欣慰,輕輕慨歎:“也幸好她不明白。”
“大表兄你把她保護得很好。”
“有些事,女孩們是不該去明白的。”
身為女子,對于“長大”的無奈,長公主一早就明白了,她蕭元嘉也在兩年前明白了,但這種明白也意味着磨平棱角,意味着她們不再是最真實的自己。
所以,如果他們能把小嘉苑保護得好,她希望小嘉苑和以後來書院上學的女孩兒永遠也可以不去明白。
兩人心有靈犀般相視而笑,小女孩看着兄姊,也仿佛感受到他們之間溫暖的氣氛,也不禁傻傻地咧嘴一笑。
這一幕樂也融融的畫面落在遠處的兩人眼中,一人毫不掩飾惡意的戲谑一笑:“南朝世家迂腐至極,一向講求門當戶對,陳氏和蕭氏都是百年世家,陳世子和蕭郡主本來就應該像這樣……”
“琴瑟和鳴,舉案齊眉,成就一對神仙眷侶——而不是屈尊降貴的和我們這種北方來的粗人蠻子厮混。”柴旭晖惡劣地笑着,一字一頓地直刺進聽者的心尖處。 “你說是嗎,六弟?”
他說的是粗人蠻子,可是那話中有話,隻因聽者何止是一般的“北方粗人”,他本來就是主人的家奴。門不當戶不對,全憑主人一時的心意寵幸垂憐,說是“厮混”還真是委屈她了。
柴奉征一言不發,徑自舉步離去,不再看所謂兄長那副“你們耐得我何”的嚣張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