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旭晖的嗤嗤冷笑還在身後傳來,他告訴自己他毫不在意這樣的胡亂攀咬,輕舔唇角嘗到的血腥味卻已經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
蕭元嘉和陳世子根本不是那種關系——他開口欲言,卻連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辯解不堪一擊。
陳子安是她在南陳舊人之中的重要助力,他不僅曾經伴她走過最絕望的日子,日後也會助她東山再起,追尋理想。
而他柴奉征,以為成就了她重出江湖,做女子書院的夫子,為她尋找新的意義,但女子書院本身卻成為了天子制衡二人的工具。
×
和小嘉苑的興緻高昂不同,宴席上蕭元嘉一直心不在焉的,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
席間觥籌交錯,天子對前陳宗室“關注有加”,不斷賜酒;皇後也是頻頻召她和小姑娘陳嘉苑上前,以示對不隻是吉祥物、現在更是女子書院的師生的重視。加上蕭元嘉自獵場上和洛陽守将裴恕交手後在周将之間聲名大噪,前來攀談敬酒的人竟是絡繹不絕,讓本來已經做慣了邊緣人的她一下子竟是忙得停不下來。
她一邊應付着那些大口喝酒、勾肩搭背的豪爽周将,心裡卻總是隐隐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這種感覺終于在幽王從席間站起身來,走到天子座前進言的時候攀至高峰。
柴旭晖一臉悲戚,嗚呼哀哉地說道:“除夕大好的團圓日子,天家母子之間卻要分隔兩地,這實在是大悲啊!”
偌大的大殿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蕭元嘉不是沒有想過李閥的人會在席間發難;恰恰相反,她正是想到幽王會借着團圓的緣故,逼使表面上還想保住賢名和維持門閥之間微妙平衡的天子讓步,為還在洛陽的李後正名,給她正經的太後尊名。
她也想過柴兆言會如何應對。一是順其自然,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并不影響他新舊之争中下的這一盤大棋;二是借此機會和李閥徹底翻臉,公諸天下李氏當年的惡行,包括柴奉征當年流落南陳後來被尋回認祖歸宗的真相。
隻是,無論是哪一種應對,柴兆言自然是有了全盤計劃,都是謹慎算計過後的結果;對柴奉征來說,卻都是對他又一次的二次傷害——把他血淋淋的傷疤呈現在天下百姓面前、史書工筆之下,讓今後所有人都看穿他最後一層的遮羞布,直接注視他最卑微下賤的一面。
她下意識地便要在人群中尋找柴奉征的身影,卻發現她怎麼也找不着。
柴奉征根本就不在殿上。
蕭元嘉心中警鈴大作,也不顧殿上那對皇兄臣弟之間正在劍拔弩張,人人屏神凝息正在等待着這場君臣對壘的開戰,也不顧這太後尊号之争對自己已經深陷的新舊世代之争的影響,她隻匆匆向上首皇後告退,也不管說明原委,便小跑出了殿外。
他會在哪裡?方才柴旭晖做的這一出大戲,他有沒有看見?他到底是什麼時候不見了的?
想到這裡,她才驟然驚覺,自己連他在開席時有沒有入席也不知道。
她根本一點兒也沒有在意他存在與否。
那柴奉征呢?他是否知道她的不在意?
他是一個如此敏感的人,是否已經感覺到了她的不在意?但他又是什麼時候感覺到的,以至于在這除夕宮宴上,根本不想出現在她的面前?
蕭元嘉折返宮門前,守門的将士一臉奇怪地看着她,卻還是從善如流地告訴她,荊王的确進了宮,而且還是和幽王一道走的進來。
隻是若果他不曾入席,那麼他入宮之後,到底去了哪裡?
他還能去得了哪裡?
蕭元嘉倏地想起在冬狩獵場上的那一次。柴奉征想要親自去看看她口中充滿童年回憶的地方,所以走上了她向他口述過的那條林間小道,來到了樂遊苑後的溫泉,然後看見了同樣來懷念過去的她和陳子安。
從她口中說過,和陳子安一起的童年回憶……她想到一個地方。
她提氣急行,一刻鐘便來到了少時學武的校場。
一抹人影背對着她,孤零零的站在校場中央,脆弱得……仿佛要在夜色中碎裂、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