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身後一聲小心翼翼的--
“主人?”
蕭元嘉猛然回首,柴奉征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身後。
主人臉色淡然,看不出喜怒哀樂。柴奉征心下忐忑,說話也有些緊張起來:“主人,其實我……其實薛長史匆匆離開,是因為荊州出了點事。”
蕭元嘉嗯了一聲,徑直往栓在一旁的疾風走去。
見她不置可否,柴奉征心裡不安更盛,連忙追上前去,輕輕拉着她的衣角:“荊州突然有大量流民從隴西的方向湧入,薛長史一收到消息便來了荊王府向我彙報。”
“我應承了主人事事坦誠,應該先向主人請示的。”他用試探的語氣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臉色變化。
他卻什麼也看不出來。蕭元嘉的臉色依舊清清冷冷的,一臉無所謂的聳肩:“道明從前跟着我父親,有過處理流民的經驗;你和他商議一夜,自然也有你的打算和決斷。我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過問荊州諸事,所以你沒有必要向我請示。”
柴奉征沉默半晌,直到兩人走到疾風之前,倏地開口:“是李閥做的。”
“我活着回來,他們坐不住了。他們把流民送來荊州境内也不是純粹搗亂,絕對沒有那麼簡單。”說起李閥,他的話音也随着臉色變得越發陰沈,不再是那副乖順小奴的樣子,而是傳聞中那個陰晴不定的沉郁權王。
蕭元嘉想了想,問:“你們先帝不曾立儲,當今陛下是鬥赢了幾位兄弟之後以皇長子之身登基,那李後所出的兩位皇子呢?他們結果怎麼樣了?”
“他們?老三死了,老四還活着。”柴奉征嘲諷的笑笑,眸裡狠戾之色乍現。“柴兆言就算知道當年一切就是李閥所為,就算爬過屍山血海終于如願以償坐上那個位置,不還是要礙于隴西勢大,不得不放柴旭晖一條生路。”
話音剛落,忽然一連數騎沖過城門,直直往他們的方向疾奔而來。前面的人快要撞上他們才僅僅勒住馬頭,也不下馬,高高在上的睥睨倚牆而立的兩人。
柴奉征臉色再沈,正要開口,卻被那人搶先:“這不是我的好六弟和他的舊主麼?”
又是一個以為提起他的家奴身份便能把他激怒的蠢貨。柴奉征嘴角微勾,眨着一雙純淨的大眼睛,一臉無辜的反問:“幽王這是無召入京麼?這罪可大可小,幽王可别被人把你當成意欲謀反的逆賊給辦了。”
馬上男子劍眉星目,本來也有幾分俊朗,被柴奉征這“天真無邪”的一說卻被說得耳根漲紅,俨然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手中馬鞭直直往他的方向一揮下來。
卻在半途中被一條軟鞭一勾一拉,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馬鞭已經脫手而出,連帶着人也被一股餘勁拉下馬來,摔了個狗吃屎的匍匐在地。
柴奉征朗聲大笑:“幽王盛情,本王可受不起。”嘴裡說着他受不起,卻絲毫沒有扶他起來的意思,也沒有側身避讓的意欲。
男子終于爬起身來,雙目如電的在兩人之間狠狠來回。蕭元嘉全程一言不發,好整以暇的把軟鞭悠悠卷起,放回衣帶之中。
“柴奉征,你好樣的!”男子的話從牙縫之中狠狠擠出:“本王奉母後之命入京,代遠在大行台的母後參與新都的第一次正旦大朝會,并非無召入京--反倒是你,縱容前朝郡主當街對本王行兇,我必讓人參你一本!”
“行兇?”柴奉征扭頭看着一衆目瞪口呆的城門守軍。“幽王殿下不是自己摔下來的嗎?你們有誰看見有人行兇了?”
一衆守軍面面相觑,竟是沒有一人答話。建康城裡誰人不知劉禦史家的大郎是怎樣被這位荊王殿下打個半死的,那日荊王把人打了以後還要大肆宣揚人是他打的和劉大郎嘲他曾為家奴的事,可現在把人拉下馬來的是他的舊主,守軍現在也說不準他的心思到底是怎樣。
男子見在場無一人敢發出一言,被生生氣笑,隻說了一聲“好!”便翻身上馬,往城北皇宮的方向縱馬奔去。
蕭元嘉看着馬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輕輕一笑:“這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嗎?”
柴奉征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聽錯,她那發自真心的笑聲已是久違,她還和自己打了個趣--
因着男子出現而變得陰郁和燥動的内心彷佛在這一句言笑之間被瞬間撫平。
他直視着蕭元嘉充滿戲谑笑意的眼眸,點了點頭:“他就是先帝四子柴旭晖,李後僅剩的獨苗。”
“柴兆言無法把李閥在隴西的勢力連根拔起,便隻能勉強維持和李閥表面上的平衡,留柴旭晖一命,給他一個幽州的封地。”
幽州位于大周北境,曆來除了被流放幽州的人外鮮少有主動定居的人。李閥唯一剩下的皇子外孫被封為幽王,封地貧瘠苦寒,封号帶有貶斥之意,無召不得回京,已是和流放無異,隻是雙方都不曾撕破最後的那一層面皮罷了。
可是,無論柴旭晖的處境多麼艱難,他還是活過來了,甚至得到了表面的尊嚴,而且還找到了回京的路。對于深受李閥和李後三母子所害的柴奉征來說,又何嘗不是二次傷害?
蕭元嘉依舊挂着故作輕松的表情,手上卻是動作輕柔的摩挲他的背部,像是在給受驚的小狗順毛一般。
“那李後在大行台又是怎麼回事?”順毛歸順毛,關于他的事她還是得問個清楚。
“柴兆言一直不曾為李後上過太後尊号,遷都的時候也沒有把她帶上,就留着她原來的皇後封号留在了洛陽的大行台。”
“我被李後和李家安排擄到南方的事這些年來都是天家秘辛,沒有公諸天下,他對李後的模糊處置在那些言官眼裡便成了對繼母的苛待,朝中到現在還是分成兩派,争論不休。”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輕松的笑意感染,柴奉征說到這裡,也是戲谑一笑,打趣:“果然做好人還是比做惡人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