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的選址正是在覆舟山上的樂遊苑。
這還是蕭元嘉向皇後提出的建議。一來自柴氏入主建康以來樂遊苑作為前朝皇家玩樂的園林一直荒廢,但樂遊苑本身亭台樓閣五髒具全,改建成為女子書院也不需要多少功夫;二來樂遊苑和獵場有小徑相通,獵場可用作騎射實戰考核、大型演武之用。三來覆舟山在建康城外即日來回可達的位置,有足夠的距離讓院生在山上學習獨立生活,又不緻于徹底隔絕和城裡父母家族的連系。
蕭元嘉在三年來第一次有了主動去做的一件事。往日睡到日上三竿的她彷佛回到了軍營點卯的日子,每日天還沒亮便已起床,策馬出城直往覆舟山上監察書院的施工進度。有好幾次柴奉征一早來到長公主府,卻被睡眼朦胧的蕭瑾瑜告知長姐不在。
他索性便到西市走了一趟,黃昏時分才提着大包小包來到長公主府。
傍晚蕭元嘉回到府中,看見的便是柴奉征捧着一盤蒸魚從廚房出來。
“晚晚你走運了,住進來的第一晚就有魚吃啰!”她的心情出奇的好,平時在周身築起的冰牆似乎溶掉了一大半,嘴角還挂着不帶嘲諷的、真心喜悅的淺笑。
就像在溫泉邊上和陳子安有說有笑的那時候。
隻是這晚晚……又是誰?
柴奉征看着主人懷裡的黑毛小貓,嘴角抽搐。
小貓通體純黑,大概在日落西山之後便會融入夜色,綠色的貓眼猶如夜空裡最為閃耀的星辰,奶聲奶氣的喵嗚叫得人快要連心也化開了。貓爪調皮的在半空亂揮,換來的是主人在牠肚皮上寵溺的輕撓。
似是看見了他神色裡一閃而過的陰郁,冰牆被重新築起,蕭元嘉淡淡的瞥他一眼:“多拿一隻盤子進來。”
柴奉征放下手上蒸魚,乖乖拿了盤子進來放在蕭元嘉的腳下,自己卻走到另一邊倚着她的腿跪坐下來。
小狗般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仰視着她,一副惹人垂憐的樣子:“主人有了新的玩寵,不要阿璞了麼。”
蕭元嘉氣笑:“你是人,和晚晚怎會一樣。”
也不知是出于向他解釋的心态還是怎樣,她又輕歎:“我在書院監工的時候看見晚晚,也不知這一年來樂遊苑一直荒廢牠是怎麼過活的,見牠無家可歸也是可憐……就順手把牠帶回來了。”
說罷她才發現,腳下這人在十年前,便活脫脫是另一隻被她撿回府去的晚晚。
少年蕭璞被人販子拐到異國他鄉,被虐待得言語不順,被她救下後本來可以回家卻是出于不可說的原因以緻有家歸不得——然後就被她順手帶回了将軍府去。
柴奉征顯然也想到了自己和黑貓詭異的共通之處,嘴角抿得更緊了,眼尾微微泛紅,一頭黑毛直往蕭元嘉的大腿上蹭。
蕭元嘉闆起臉來:“坐下吃飯。魚頭給晚晚。”
柴奉征不情不願的切下魚頭,重重扔到地上的盤子裡。
蕭元嘉撓撓貓脖子,心情好也不和他計較:“晚晚是貓,你是人,人不能和貓計較。”
“阿璞是主人的狗。”柴奉征一臉倔強,執拗的道:“主人不能有了小貓,就不要小狗了。”
蕭元嘉一臉無奈,扶額:“你怎麼又把自己當狗——”
可是定睛一看,這人不就是一隻需要她來順毛的大型犬嗎?而家犬和惡犬之間,本來也就隻有一線之差。
她輕輕歎息:“你一口一個主人的狗,可是你我之間早就沒有主奴關系。我要你還是不要你,這又與你何幹?”
“你不過就是仗着我……”
仗着我舍不得。
這話她說不下去。
柴奉征卻是雙目一亮,墨黑如夜的眸子裡有微光閃铄,彷如漫漫長夜盡處亮起的第一線晨光。好像他一直等待的便是這未了的一句話。
蕭元嘉并不是一個大愛的人。她隻是一個随心所欲的人——把不願回到北方的少年養在府中,隻是源于一念心動;把樂遊苑裡的小黑貓撿回家去的她,也是有了幾分從前行事随心的影子。
可是他并不想做她的興之所至。
他眼巴巴的看着她,心裡不甘如潮洶湧:“主人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承諾。”
蕭元嘉眸光一暗,冷聲問:“什麼承諾?”她這一生得到過的承諾太多,守得住的卻沒有幾個。
柴奉征低下頭去,伸手撫上了晚晚的脖子。
小黑貓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敵意,一身黑毛倒豎,發出充滿警告意味的嘶嘶聲。
他卻是輕輕一笑,逗玩着貓脖子上的鈴铛。
晚晚毛色純黑,容易融入夜色,蕭元嘉随手拿了一條緞帶給牠系上鈴铛,好讓自己在夜間迷糊之際也能聽聲辨認。
柴奉征把鈴铛捏在兩指之間,卻想到了别的什麼,嘴角勾起了近乎魅惑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