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裡梅達成交易,對方從他這裡取走宿傩剩餘的手指離去後,虎杖悠真在心裡的待辦事項列表上,慢吞吞地劃去了其中一行。
“還是缺人啊。”
接下來的時間完成列表上的全部業務似乎是有點趕了,虎杖悠真需要找個心甘情願的合作者…或是能幹的利用對象。
五條悟是個不錯的選擇,前提是他和他的手下們不觸碰到對方那條底線。
這也是虎杖悠真毫不掩飾他的咒力,有恃無恐的邀請對方前來的找他的理由。他相信五條悟不會拒絕接下來他的求助——五條悟也不會拒絕把他這個不穩定的危險人物放在眼皮子下盯着的機會。
因為那隻已經習慣從高處俯視的大白貓非常好懂。
虎杖悠真光速的以一種氏正看了會皺眉勸說的姿勢,懶洋洋的癱坐在一尊斷面簇新的斷頭佛像身上。
啊,感覺他現在就像回到了從前在赤築山城的日子,忙着沒有意義卻有必要的算計和鈎心鬥角,又天天被這些黏人的狗狗家臣們給盯着幹活的同時,還間接被限制了到處溜達的自由。
沒辦法,無論是他還是羂索在下棋的時候,都沒有給對方讓子放水的習慣。
「就算有收獲…也不想工作啊。」
「要怎麼甩掉這些兢兢業業的狗呢?」
“您在這時候讓五條悟過來,是不是有些危險了?是還有其他的打算嗎?”虎杖悠真煩人的下屬在這個時候抱着一沓文件袋去而複返。
氏正感覺虎杖悠真就像在自投羅網一樣,要知道場上那個充當平将門和泷夜叉姬的容器的兩人皆來自皇室,其中那個男孩甚至可能是未來的天皇。然而,作為曾經與繼國十真一起長大的人之一,氏正也知道他的主君鮮少做無意義的事情——單純想看别人熱鬧的時候除外。
“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來說,用‘我’拖住他比較合适。”
“不過,他也不一定會過來。”畢竟是棋盤上那顆最強大,也最不被他操控的「龍王」,“但我還是很期待見到他的。貓兒炸毛的模樣看着也挺有趣的。”
“五條悟可不是那種能被您玩弄的寵物貓……不對,您覺得他會來?在您用血液裡的毒素把他放倒之後?”他家大人絕對會被拒絕的,他們襲擊了皇居和各個府邸,放出了将門公的怨靈,又借此害死了皇室的繼承人和旁系成員,還有虎杖悠真暗中計劃的那些東西…随便一個罪行都足以被當作詛咒師通緝了,“還是盡快轉移比較好。”
“嗯?有什麼問題嗎?這一招(用毒)我還是跟那幾個九相圖學的呢。”虎杖悠真想起那三張跟自己前世的兒子完全不像的臉,還是沒忍住露出嫌棄的表情,“比起鶴龜那個陰沉的小子,他們遜多了——隻剩下陰沉這一點像了,黑眼圈那個大的連領域都不會,體術很貧弱,真想全殺了。”
“還以為您是那種冷血動物,原來還挺重視的嗎。”——他們竟然沒有察覺到!是他們這些下屬的失職!
“唔…也不是…”虎杖悠真用舌尖卷走了聖代尖上的草莓碎,幾乎是囫囵吞棗,沒有品嘗味道能力的他,進食的樂趣隻在占有這些有着好看外表和芳香氣味食物的滿足感,“偶爾還是會看一眼的…别死的太難看就行。”
——也正是因為這個理由,摩羅唯獨在知曉成年之後更名為赤築月景的次子的死亡時,比起殺上門或大鬧一場,略顯得無動于衷——那是他唯一一個勉強算是壽終正寝的孩子。
“同樣是我的血脈,茉愛的後代就很不錯。”雖然這個世界的已經死了,不過他從異世界帶了兩個回來了呢,“而且有他們在,那個叫菩提的,以後也不會天天想給我塞女人了。”
“二少爺嗎…我們總覺得是羂索那家夥在他身上做了手腳。”否則,擁有「水」術式的赤築月景不可能那麼早早地去世,“禦淺嶽那個隻會趕海的(禦淺明神)漁夫,不也是用這個方式延長了壽命嗎?”
“那種事情,沒有必要。”長命百歲什麼的,聽上去就像是「隻活到一百歲」的詛咒一樣,“雖然我不好奇為什麼他撐着那具破身子,也要舍棄術式在治愈上的優勢,全部加點在刁鑽的攻擊上一樣。”
用現在的話來說,赤築月景都是成年人了,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至于會不會、要不要遷怒他人,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其實我還是很期待他找上門來的。聽說他也得到新的肉身複活了。”盡管相距很近,但無論是虎杖悠真還是赤築月景似乎都沒有與對方見面的打算,“如果不合我意的話…就打個半死再丢出去,扔到鄉下做苦力好了。”
——如果連九相圖都打不過的貨色,還是躲在八原那個桃花源吧。
“但是二少爺已經…”赤築月景已經被他的主上的新歡給殺了,氏正不相信虎杖悠真不知道發生在他的領地範圍内的事情。
“嗯,所以說,是‘如果’。”
——那個叫赤築月景的少年,無論是生前還是複活後的第二世,都已經沒有了“如果”。
*
虎杖悠真特意等待的人,在他預料之中那樣輕易找到沒打算躲藏的他。那人氣勢洶洶的模樣,在看到虎杖悠真後,那氣勢蓦然洩了大半,接着又像是想到什麼,臉上露出危險的表情。
真像一隻被關在門外罵罵咧咧嚎叫的貓,在門開了,見到飼主安然無恙後,突然聲音變調,嬌滴滴地喵了一聲,端着一張乖巧無辜的臉,變得人畜無害了起來。
「真好玩啊,作為『貓』…五條悟。」
「我真是越來越中意你了。」
“诶——空氣裡好濃重的爛橘子發酵的臭味啊。”
“是嗎?我們也沒做什麼。”
“陳年爛橘子的秘密聚會,加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釀出來的酒(陰謀)會喝死人吧。”
“我本來也沒想要躲。”所以天元才能探查到他的位置,才會讓五條悟看到他那再明顯不過的咒力反應,“看到了鄙人的前世記憶的悟先生,不也沒告訴總監部和高專的術師,鄙人的目标是皇室和将門公嗎?”
“總監部那些爛橘子?哈!已經被你那些‘可愛的’走狗們給把持了吧?就連‘禦三家’裡,禅院家的桂介,還有我所在的五條家也有一個徹也…也就剩下加茂家了。”
“好可怕喲,摩羅大人要是跟那坨腦花咒靈聯手,幾乎要掌控整個咒術界了诶。”
虎杖悠真坐在被他随手斬首的無頭雕像身上,看着優哉遊哉走進來的白發咒術師,看着男人毫不客氣地端起氏正離開前給他續上的茶水,一點也不見外的幾口喝光,末了,還嫌棄地皺起了臉。
“好難喝。”
“氏正剛泡的苦荞茶。”虎杖悠真看着五條悟放下他的茶杯,去翻桌上漆盒内放着的茶味菓子,“噎鳴托人帶來的,那幾個老妖怪老覺得我需要清火。”
“清火?你該清理的是腦子。”五條悟清空了漆盒内點心,語氣不善,“跟那種喜歡吃髒抹布的家夥攪和在一起…什麼眼光啊!”
五條悟現在很煩躁。
在進入神田神社後,他便發現了自己不是第一個找到虎杖悠真的人,最少在他之前還有一個人來訪,并在不久前離開——他模糊的記得這遺留下的咒力殘穢似乎來源于涉谷事變前他逮捕的詛咒師。
——一個使用冰術式,受肉在少女身上的宿傩追随者。他在這個千年前的人物身上獲取了幾根對方搜集的宿傩手指。
那個用冰的妹妹頭小和尚為什麼會來找虎杖悠真?為了宿傩的手指?他們沒動手?五條悟所認識的虎杖悠真可不是那種會因為他人的狺狺狂吠,便輕易放棄或退讓的人。
更何況,裡梅在他、在虎杖悠真的眼裡,無疑隻是個講話很大聲的弱者。
虎杖悠真究竟到底想做什麼,又和詛咒師有什麼糾葛,五條悟并不清楚。去揣摩一個人的心思,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他不是虎杖悠真這種經常嘴上說不懂人心,但總能憑借一時興起将某個特定對象研究透徹後,将對方當作一次性玩具使用。
平将門複活後,五條悟便不得不正視虎杖悠真是個底線低,性格比他還惡劣的瘋子。這個瘋子冷靜的可怕,擁有對于自己的目标便一定要完成的病态執着,哪怕違法犯紀,也要不擇手段達成目的。
——不止如此,虎杖悠真應該也會利用規則順勢達成目的。
除了殺掉平将門怨靈之外,還有什麼是他家橘子精需要借助羂索的「死滅洄遊」渾水摸魚,也要做到的事?
懶得去想,懶得去猜,于是五條悟選擇直接詢問不久前造成皇室人員傷亡的始作俑者:
“你到底想做什麼,悠真?”
“不可以騙我哦,我會生氣的。”
“也許是為了斬殺平将門留在人世的一部分?也許将祂當作那些神明,為了從祂身上奪取我想要的東西?”虎杖悠真看着五條悟在裝着什錦蜜餞的玻璃罐一陣亂翻,他試圖從那張俊臉窺探出對方的想法,“又或者是,覺得這個世界太無聊,想讓大家變得更有趣一點?”
“哈?好扯。”——真不走心,想騙他也要找個像樣的理由吧?
五條悟輕哼了一聲,明顯不相信虎杖悠真的解釋。他是不喜歡動腦去想,又不是真的腦子不好的笨蛋,他可不相信虎杖悠真花了這麼大功夫繞了一大圈,将許多人給繞進去就是為了殺掉那個封印在首冢的古老怨靈。
他的小男朋友又不是羂索那種有耐心為了一個随時會玩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實現的目标而籌謀千年的家夥。從記憶世界裡經曆過的來看,虎杖悠真雖然性格比前世好了很多,也更加懂得公費偷懶摸魚之道,但這不代表他那被下屬們慣出來的壞脾氣有所改善。
調查過虎杖悠真過往的五條悟,可是知道總監部是如何從東堂葵晉級一級術師的任務後,迅速被對方手下勢力給滲透的經過——總監部地磚縫隙裡的血漬,近一年來都是虎杖悠真出了大力的。
因此,五條悟不覺得虎杖悠真是個僅為了殺掉平将門怨靈,從對方身上獲得什麼,便大費周折地将他給引過來的人。
一定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理由。
“還有呢?快點說哦。”
“變聰明了?還以為您喜歡繼續裝傻下去呢。”
虎杖悠真換了個姿勢,靠坐在散發着檀香氣味的雕像上。他的手把玩着從雕像斷頸上取下來的璎珞,幾秒後,一顆顆晶瑩的玉珠被他當作彈珠,彈向一旁擺放的瓷瓶。
叮——叮叮——叮——
五條悟瞥了那個不幸被虎杖悠真當作玩具的“金襕手”風古董花瓶一眼,小聲地啧了一聲。
叮——叮叮——叮——
嘩啦——
在五條悟忍不住要上手将某個不斷制造噪聲的惡鬼給扯下來的時候,虎杖悠真扔掉了手裡被摧殘得不像樣珠串,突然坐正了身子,一臉平靜地提起了過去。
“悟先生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我們又是怎麼熟悉起來的那個契機?”
在虎杖悠仁吞下宿傩的手指之前,虎杖悠真從未與東京校的人有過直接合作或見面,對有五條悟存在的東京幾乎是避之唯恐不及;而五條悟也隻是從夜蛾正道某次“訓斥”裡,偶然聽聞虎杖悠真這個特級術師九十九由基教導出來的勤懇打工人的名字。
他們的交集,始于那個六月末的晚上,始于那個虎杖悠仁,虎杖悠真名義上的兄弟,和被五條悟擔保着入學高專的少年。而提起虎杖悠仁,就不得不提起他作為千年前詛咒之王兩面宿傩容器的身份。
五條悟聯想到了來時觀測到的屬于宿傩追随者裡梅的咒力殘穢。
“七海說,那個在涉谷車站的老頭咒靈和你是一夥的。”曾與菩提交戰過的五條悟,偶然發現了它懷裡那些異樣的濃郁咒力,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是屬于宿傩手指的,還不止一根,“啧,那個玩冰的詛咒師是宿傩的狂熱追随者…你們竟然會有話聊嗎?橘子精和雪女的茶話會聽上去有點逗。”
“在有共同的利益或目标的前提下,裡梅君用起來還是很順手的。”
“認真一點啊!”五條悟一臉不爽地看着虎杖悠真将話題帶偏,“你不會是想幫他們幫宿傩跟悠仁搶身體吧?我會把你關小黑屋教訓一頓哦。”
“哪種‘教訓’?”虎杖悠真總覺得他的大貓意有所指,似乎他的大貓還沒玩過《警官潛入》《火辣獄警的特殊審訊》之類的劇本,“原來悟先生想把鄙人關起來玩弄嗎?真是惡劣。”
“是诶,因為小悠真太能跑了,老師一不注意就會被偷家的壞人給撿走——立場不堅定的小悠真,讓老師很苦惱哦,連弟弟君都拉不動的話,老師隻能勉為其難的自己出手抓人了呢。”五條悟的語氣突然變得暧昧又危險了起來,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此時裝滿的卻全是認真,“我可不像悠仁那樣好說話(忽悠)啊,悠真。”
“你不會也想複活宿傩吧?”
就像虎杖悠真曾說過的那樣,人如果在同一件事情上跌倒了兩次那是粗心;三次及以上就是愚蠢了。五條悟不想成長,不想失去本心——但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更不想要被非常重要的人給抛下第二次。
得追上去才可以。
當然,除此之外,知道虎杖悠真複活平将門之前曾經特意回到京都校一趟,邀請東堂葵的五條悟,心中也有一絲吃味——為什麼一個兩個的都不考慮他呢?好歹看看他啊。
為什麼不找他呢?是覺得他不會理解他們嗎?還是覺得他會礙事?
他以為,消除了虎杖悠真的顧忌後,他們之間已經沒有隔閡了。
“……并非如此。”
虎杖悠真甯願五條悟遲鈍一點,或是繼續當作未曾察覺他的小動作。就算說開了一些事情,虎杖悠真也不想将自己全部的惡行和計劃暴露出來,将直覺系的聰明大貓給吓跑。
不過…或許這樣也行,無論是以後他的人手掌控咒術界,還是染指普通人的世界,虎杖悠真和他的手下們終究避不開五條悟那雙敏銳的眼睛。
倒是他忘了,忘記貓這種看似溫順黏人的動物,本質上還是會張牙舞爪的肉食性捕獵者,即使失去了飼主的庇佑,也能在環境的逼迫下,快速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兇猛獵食者。
“悟先生還記得悠仁是為何被當作詛咒,而被下達死刑的嗎?”
“是因為宿傩。”
虎杖悠仁那具得天獨厚的身體,擁有成為關押特級咒物裡面苟延殘喘的靈魂的天賦,即使是宿傩也能被他壓制。也因此吞下了宿傩手指的虎杖悠仁不但沒有死,也沒有被宿傩侵占身體,反而利用宿傩激活了自己的咒術師天賦,成為一個十分特殊的容器,或者說,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