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外部,某處倒塌的大樓旁
“呵…你猜的沒錯,東儀家的小子。平将門的怨靈成功受肉了。”
太秦公召集而來的人手正聚集在這裡,其中一個澀谷辣妹打扮的少女站在一個石雕上方,眺望着内部。剛才略顯不客氣的話語便是出自她之口。
“是嗎,看來加茂憲倫沒有騙我。”
在太秦公在自己的後人東儀季永身上受肉成功後不久,羂索曾經主動上門,向他提供幾個有意向對付摩羅的人選。此外,在羂索的預測裡,隻要摩羅擺脫了五條悟的糾纏,便一定會見縫插針,趁亂複活三大怨靈之一的平将門。
現在看來,羂索說對了。
太秦公不意外羂索的預測成真,畢竟他認識的這個邪惡男人,總是那麼擅長策劃陰謀詭計。
“事不過三,已經失敗了兩次的摩羅,一定會趁着死滅洄遊的開啟,選擇新的祭品和儀式場地,複活那位鬼新皇。”
“诶,他可真執着…幾百年了啊,明明都已經堕落成非人的東西。”
“正是因為有執念,人才會變成鬼。”太秦公看向充作自己護衛川勝秀氏,這位曾經随着織田信長入侵紀伊的武将在受肉複活後,被他的術式制作成能夠探測虎杖悠真位置的傀儡,“執念成毒,我等俱是中毒已深之人…也才有了我們不惜化作咒物,也要在百年後的現在再活一世的決定。”
“喂喂,别把我跟你們這些敗犬和叛徒混為一談好嗎?”
生前出自四國地區的土佐豪族的本山近,在他出生的時候摩羅已經死亡,整個四國回到德川幕府和藩主的統治,他對滅了長宗我部氏等試圖叛亂的豪族,統治了他們家族和四國兩百多年的惡鬼非常感興趣——也因此,作為武士的本山近對太秦公這個祖上曾經效忠了摩羅,又背叛他的叛徒後代看不慣。
“我跟那位殿下可沒有仇,之所以加入你們,也不過是想要和傳說中的上弦之鬼交手。”
太秦公召集而來,願意前來東京這個疑似已經處于虎杖悠真監控下的城市的“讨伐者”并不齊心,有一部分人也不全是來尋仇的。除了秦氏後人和自甘堕落為假想咒靈的妖怪等複仇者之外,也有如本山近等想要與摩羅交手的武士,以及純粹來湊熱鬧的受肉詛咒和咒靈們。
“近君說的有道理。妾身與爾等同行,不過是想見見故人之後罷了。”
端坐在噴水池旁,那個穿着印着“佐藤花店”深藍色圍裙的年輕女人翹着蘭花指,理了理淺棕色的長卷發。她雙手交疊着放在并攏的腿上,笑不露齒地看着幾人,完全看不出她是一個侵占了人類身體的古老咒靈。
她的名字是循子,生前曾是桔梗姬的侍女和堂妹,與桔梗姬一同被興世王殺害後,她懷着對桔梗姬的隐秘愛慕,對興世王和沒能護住桔梗姬的平将門的恨意,以怨靈的姿态出現,幫助朝廷一方對付平将門的新朝。
“真要算起來的話,妾身與搶奪了姐姐大人卻未能護住她的将門大人是有仇的。”
“至于那個敢以‘摩羅’為名的小家夥,呵呵,妾身隻是對他有幾分好奇…太秦公,你有什麼建議嗎?例如他的能力?”
“摩羅以「能」為核心開發的血鬼術之複雜,我也隻能根據先祖殘缺的手劄裡窺見一二。”
太秦公并不在意各自心懷鬼胎的同謀者們,隻想要借助這些人力量消耗摩羅的他,也并非那種會輕易對外人交底的性子,至少在關于自己的真名和摩羅個人的能力上,太秦公也沒有全部交代出來。
“說起來這也是德川家和季兼先祖父子的錯。因為慶長元年德川将軍發起的禦前比武的餘波,使得京都在短時間内湧入了大量未經審查的奇人異士,同年9月,混在人群裡的摩羅借機入侵了京都的伏見,主動入侵了包括剛被天皇賜下‘安倍’姓氏的東儀家在内的術師家族。”
——這也是摩羅第二次入侵京都,摩羅與咒術師和妖怪、敵對神靈方混戰持續了五日,這期間戰鬥的餘波導緻了慶長伊予地震等多場地震的發生,超過千名無辜人類在那五天裡死亡。
“在那場面對由神靈發起的聯合圍剿裡,無法被攻擊到和無法抵禦的複雜毒素,是摩羅最為突出、最為棘手的能力,季兼先祖父子也是在解毒之後,突然背叛皇室,宣誓效忠摩羅,為他第三次入侵京都大開方便之門…”
“現在說這些已經過時的東西,毫無意義,太秦公。”
身上萦繞着水汽,渾身籠罩在鬥篷下的男人開口道,他一開口,太秦公便閉上了嘴,一臉平靜地看着他。男人生前曾經是生活在若狹國禦淺嶽的人類咒術師,因為其實力和術式「水」,而被禦淺嶽附近的漁民奉為禦淺明神祭祀。
他也因此有了“神明”的性質和威能,擁有了長生不老的人魚作為他的神使。
不過那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于後世人類軀殼裡蘇醒的禦淺,如今隻是失去了神位、權柄和信徒的願力,隻剩下術師能力基本盤的古代術師。
“在化作咒物的幾百年裡,我依靠着一雪前恥的執念保持靈魂的清醒,最後找到了對付他們這一族人的方法——那種傳說中對付蛇類特攻的特殊清酒,八塩折之酒。”
噴水池邊緣趴着一個巴掌大的人形咒靈,曾也是武藏國某河流的水神的祂穿着藍色的齊胸襦裙,睜着一雙水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同為水神的禦淺明神。
“禦淺,那不是傳說中的東西嗎?”
“…跟我立下束縛的人給我了八塩折之酒的制造方式。”
「對付這些具有龍蛇血脈的生物,八塩折之酒是唯一能夠絕對影響到他們神志的物品。那特殊的酒香會麻痹祂們貪婪的大腦和身體,讓祂們『醉』過去。」
那是隻有擁有術式「水」并且能進行領域展開的咒術師,才能制造的破局之物。諷刺的是,将這方法記錄下來,期望後來者殺掉摩羅的人,竟然是摩羅留在人類這一方的子嗣。
「他的抗毒能力很強…我的人魚式神的毒牙對他無效…」
「那不是毒藥,也許你可以将它當作唐國古書裡提起的麻沸散——而我也隻是在那孩子留下的『八塩折』的基礎上,最大程度還原出來這道素盞鳴尊降服八岐大蛇的特殊祭酒。」
那個額頭上有猙獰傷痕的老術師是這麼告訴依靠着術式苟延殘喘的禦淺的。那個靈魂和身體并不匹配的老人,在禦淺面前表現的很了解摩羅和他留在世上的人類後代,以及,真正能夠對付摩羅的方法。
這很古怪。這很難不讓禦淺懷疑面前的老人與摩羅的關系和真實意圖。
「我和他的關系嗎?」
那個老術師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往事,眉眼彎彎,一臉愉悅地笑了起來。
「雖然他不承認…姑且算是臭味相投的好朋友吧。」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一個『友人』?」
「互相給對方使絆子也是一種樂趣…不過,八塩折之酒對禦淺大人來說,是唯一赢他的方法。」
「怎麼樣?要試試嗎?」
就像那個男人說的那樣,禦淺隻能相信對方不會幹涉他們複仇的承諾,無論那個古怪的男人的目的為何,禦淺自前世趁着摩羅被崇德大天狗重傷時入侵開始,二者便沒有了和解的餘地。
現在他們隻需要等待一個時機,一個場内交戰的雙方都因構築領域,導緻咒力大量流失,各自被削弱的時機。
*
21:15
大手町結界内,将門冢原址
單純的刀技和氣力的較量,已經無法滿足虎杖悠真了。這不僅是因為曾經作為鬼活了數百年的他,見多了人類和非人類的強者,也與他現在業餘鍛煉便是“遛貓”或是“被貓遛”有關。
即使今生虎杖悠真未曾完整的吃掉一個人類,獲取對方的記憶信息,但前世獲得的“知識”,早已成為現在的他的一部分。平将門的存在對于吃慣了山珍海味,也吃過不少地方特産和清粥小菜的虎杖悠真來說,此時的心情大概就像在一次期待已久的探店活動裡,好不容易吃到Tabelog上推薦的招牌菜,卻發現是店老闆從倉儲式超市批發采購的臨期預制菜罐頭一樣。
沒脹包,沒變味,還能吃,但就是讓人不爽。
因為付出與得到不成正比,虎杖悠真這個遠道而來的老饕對平将門這道前菜感到失望。
虎杖悠真自然地忽略了平将門就算加上曾經被短暫複活的那幾天,滿打滿算也隻在這個繁華的人間待了37年,而自己前世今生再加上異世界停留的那段歲月,他所經曆的一切并非平将門所能對比。而也正是這些過往的經曆,虎杖悠真一開始便将平将門看的很高,将其當作與前世曾重創過他的崇德大天狗當作一樣等級的對手對待。
「将門已經複活了,阿尤、氏晴老師。」
悠真想到了氏宗那個被迫加入他的兄弟氏晴,想到宗氏一脈那個隻有接任神主之位才知道的使命,想到了那幾個始終難以留下、無法銘刻在他靈魂上的人。他答應過寶辰院要不斷地變強,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的活着;他也答應過代替氏宗接任神主位置、從此禁锢在了那一方神社裡的氏晴,要代替他親眼見見這位來自平安時代的鬼新皇。
「你們的願望實現了。」
所以,接下來是他的事了。
所以,在已經實現了老部下的願望後,悠真決定當一回挑剔難纏的食客,逼一逼廚子,給這道菜加點新意。至于能否成功,虎杖悠真也不太在乎,反正終歸是要拿來開胃的餐點,又不是主菜或主食。
值得期待的主菜和供于飽腹的主食是誰,他早已經有了人選。而至于甜品…那果然還是要選擇乖巧聽話的粉毛小狗狗呢。
粉紅色的,吃起來會是櫻花味還是草莓味呢?
“您說刀嗎?”
“本來鄙人不想現在就用上它的,但如今早已不是憑借個人武勇的年代了。”
“人類啊,是會為了追求效率和偷懶,而不斷進步的可愛生物哦。”
天德四年,以詛咒之身複活的平将門帶着興世王自焚于京郊的樹林後,其女泷夜叉姬攜帶着一壇灼熱的灰燼,潛逃回相馬,在那邊試圖東山再起。在藤原北家派遣的人馬擊敗了這位女妖術師,擊退化作大妖的平良門後,平将門和興世王的遺灰又被平将門最小的女兒如藏尼帶回修行的神社,最後随着如藏尼之女阿邦的出嫁,落入繼國一族的手裡。
這也是繼國一族其中某些人自信能夠複活平将門的底氣。
但現在全部成為虎杖悠真的“玩具”。
虎杖悠真手指輕輕摩挲着刀柄,注視八十禍津日的眼光像是在注視着一件珍寶。
虎杖悠真是個做事大多憑借喜好,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念舊,有時喜歡嘗鮮的矛盾體,他能在同一時間對某人或事物同時喜愛與厭惡,也會在某一瞬間對手裡的新鮮貨失去興趣,重拾舊愛。
這一切的始動因素是“感興趣”。
因此,隻要失去了興趣,虎杖悠真的态度便會變得更加惡劣,懶得多花心思在對方身上。他隻會不斷的試圖激怒對方,讓對方的情緒來到臨界點,為那身隻剩下飽腹作用的血肉增點滋味。
“連續在同一招上失敗兩次,有些過分了,将門公。”
虎杖悠真情緒和态度上不加掩飾的變化,自然便被平将門的荒禦靈所接收到,也順利的激怒了對方。
“是朕的頭顱灰燼…”
“很熟悉對嗎?是藤原秀鄉告訴你的吧?隻要将刀刃上抹上您的骨灰,您的肉身便會将它當作身體的一部分,從而接納那刀刃。”虎杖悠真手裡的八十禍津日表面的黑鱗僞裝像巧克力一樣熔化,消失,便露出了刃身上的鎏金色,“這是我的乖狗狗們的心意哦,所以能請您死的幹淨一點嗎?”
這也是千年前藤原秀鄉能夠砍傷徹底化作非人詛咒的原因。雖然保存在雲居寺的平将門頭顱灰燼被泷夜叉姬取走,但曾經參與第一次讨伐平将門的淨藏仍保留了一部分。
人類及神祇的靈魂是由四個不同部分的魂組成的。荒魂,本就是四魂裡代表一靈構成勇氣、鬥争欲、憤怒的魂。而每一次代表神靈無常的兇禍形象的荒禦魂出現,都會推動戰争和災難的發生,使得事情向壞的一面發展,最好的例子便是平将門攻占了上野國府,控制了整個關東地區後,在武神八幡神和菅原道真的荒禦靈的指引下稱皇,建立坂東政權。
此次虎杖悠真通過儀式降下的并非完整的“軍神平将門”,而是“平将門的荒禦靈”,也就是平将門死後曾化作的惡靈部分。虎杖悠真能激怒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不隻是您留下的餘燼,重鑄這把刀的老家夥,還加入了您那位故交的骨灰,如此一來,這把認主的名刀便能為他人所用。”
“藤太和黃金丸…你竟敢掘亡者的墳墓…”平将門那張如鋼鐵一樣僵硬的面容下,流淌着如岩漿一般滾燙灼熱的憤怒,“你作為武門中人的仁義呢?”
千年以來,平将門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憤怒了,上一次還是在發現興世王不僅欺騙了他,還是殺死他愛妾桔梗姬的真兇,就連他的妻子和幼子們的死亡也與其有關之時。
平将門生前曾經将頂替了皇室後代興世王的藤原純友當作共謀天下的友人,但他唯一能看的上的對手卻隻有同出生在東國、惺惺相惜的對手,藤原秀鄉——而藤原秀鄉也在其被泷夜叉姬複活之時,承認他們二者有心靈相通的地方。
「我覺得,似乎是将門拯救了我。」
「如果将門不去做,或許我就會做他所做的事情。」
就像磁極的兩端分處兩方卻又相互吸引一樣,他們是相互敬慕着對方的好友,即使日後成為敵人,一方被另一方所讨伐、擊敗,藤原秀鄉對平将門而言,仍是個極為特殊的人。
因此,無論脾氣再怎麼好,德行品行再如何高尚,一旦被觸碰了底線和逆鱗,所重視的人事物被觸犯,幾乎沒有人不會因此感到惱怒的。平将門原本就是一個心地柔軟的人,他會因為憐憫馬匹而拒絕藤原秀鄉空手揪下馬蹄的要求,會為了被虐殺的妻子和兒子們變成非人的模樣,也會為了發現興世王的背叛而放棄第二次生命,選擇抓着他一起自焚于淨藏大師的咒火中——因此,知曉了虎杖悠真前世的平将門,不能認同他總是将認可的同伴殺掉并徹底吃掉的癖好,甚至對其感到厭惡。
“所有的身份,不過是用的趁手的銘牌罷了。”虎杖悠真手裡的太刀揮舞,劃出一道道流光,他嘴上回答道,“人類還是活着的可愛,玩起來才有意思。”
就像現在虎杖悠真選擇做咒術師,而不是與詛咒為伍一樣,悠真喜歡隐藏在人群裡,體驗人類多種多樣的情感和創意。所以在這些人類“開花結果”前,悠真選擇護住這些會讓他愉悅的“幼苗”。
雖然無論是前世今生虎杖悠真都不喜歡生肉的味道和口感,不喜歡血肉主人一生的記憶強制灌入自己大腦的感覺,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