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現在活着的繼國一族後人,反而幾乎都是摩羅那個最不起眼、最平凡的三子津木月晴的後代。
這有些諷刺了。
無論是繼國十真寄予厚望的長女還是與羂索生下的次子,都早早地在近代絕嗣,血脈斷絕,反倒是平平無奇地作為一名武士和女兒、女婿戰死沙場的三子,竟然最後有不少後代留下來,甚至再次形成一個規模不小的族群。
“‘赤築’?”這是個有些陌生的名稱,也不知道是地名還是姓氏。
“是由摩羅的旁系後代、繼國一族的從屬和摩羅的信徒們,在摩羅身故後,自發形成的松散家族。”這裡面也包括了築姬的追随者們的後人,“摩羅與羂索之子,赤築月景,其病故後被羂索制成咒物,同樣也在不久前在貴船神社的一名神官見習身上受肉成功,重返人世。那些進入和歌山後遭到襲擊的術師,大部分都是他下的手。”
天元說到這裡,看向了看上去無動于衷的脹相,似乎是在觀察他的表情變化。
“——這也是我希望你和九十九由基留下的原因。”
而釘崎野薔薇,則是一道或許能拖延時間的保險。天元也明白,想要憑借幾個在過去算不上什麼的小角色對付虎杖悠真,有些不切實際。
“有點矛盾哦,天元。你一邊和我們強調悠真的危險和殘忍,引導我們将他放在對立面;一邊還要試圖利用我們跟他拉近關系,好談判講道理嗎?”
九十九由基撇了撇漂亮的嘴唇,手指微動,柔軟的金發自她耳邊掠過。
“真是狡猾。在不開領域的情況下,我和悠真的術式相性可是很差的。”
咒術戰裡比拼的并不隻是咒力多寡,技藝的巧妙和肉身的強大,術師所擁有的術式性質,對于術式的理解和開發程度,全部被包含在了雙方比拼的項目裡。至于領域戰則不同,對抗戰更看重對決方各自對領域的理解和領域本身的強度。
九十九由基的術式「星之怒」能夠無上限地賦予自身假想的質量,而她所持有的術式咒具化式神凰輪,則是除自身以外唯一能夠施展術式的對象。九十九由基在使用術式的時候,即使提升了自身的質量,間接加大了自身的密度,她也感受不到重量的變化,身體原有的強度也不會随之增強,且在一定的範圍内,九十九由基并不受到自身增加的密度的影響。
九十九由基便是通過這一特點,以式神為中心制造了小型黑洞,一口氣解決掉萬聖節那天在京都白峯神宮裡作亂的特級咒靈群。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妳是少數幾個,摩羅會在意的人類。”天元敲了敲吧台那似乎已經包漿的木質桌面,周圍場景變換,他們來到了一個有着明媚陽光的白沙海灘,“其實,六眼或宿傩容器大概也在備選名單裡。但……”
11年前那件事,天元無法去賭五條悟對祂是不是抱着什麼不好的看法;至于虎杖悠仁,除了實力因素外,便是他曲折的身世以及體内的宿傩。
——總而言之,便是祂天元怕了,最後選擇相對好說話,比較好懂,又不會那麼容易死在虎杖悠真攻擊下的九十九由基。
“咦?那家夥有術式?不是那個會發出火焰的刀嗎?”釘崎野薔薇發出了疑問,她是在場衆人裡,對虎杖悠真最少的那個。
“就像反轉術式是咒力使用技巧而非術式那樣,那隻是悠真在知曉自身咒力性質後,對咒力的精細操控使用而已。”
“……那個人的術式,和羂索在涉谷用的,有些相似,但也有不太一樣的感覺。”與虎杖悠真交手過的脹相回想了當時被對方貓戲老鼠般的玩弄,臉色越發陰沉,“能夠将靠近他的物體,瞬間全部擊落,甚至壓倒在地。”
“悠真的術式「反重力裝置」,顧名思義,是以自身為中心,布置一個反重力場的術式。”九十九由基作為在場唯一一個親眼見證虎杖悠真覺醒反轉術式的咒術師,簡單的提起虎杖悠真的術式,“那是在術式順轉的情況下,當他将反轉術式注入術式裡,誕生而出的術式反轉則是完全相反的效果,「反重力」。”
但同一種術式在虎杖悠真和羂索使用起來,卻有不同的效果。那是因為受到時代因素與個體對術式理解和開發的影響。虎杖悠真将「反重力裝置」擴張後,其術式更具有攻擊性和變化性,但相對之下,也更難控制和不穩定,即便在開發他的第一個擴張術式「反重力?無常數」時,虎杖悠真也經常因為控制不當而受傷。
說起來,虎杖悠真開發這個術式的初衷,好像是為了跳起來打正在竄高的東堂葵頭上的發辮——那時候虎杖悠真可還沒學會反轉術式,身體肌肉強度還經常苦于術式的幹擾,無法得到很好的發育。
“質量和重力,看似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也可以是毫不相同的兩種概念,前者是‘屬性’,是物質的慣性大小的量度,後者則是‘力’。”
而虎杖悠真的術式則不同,咒力遠比其他術師來得活躍、松散的他,卻能短暫地通過以自己咒力包裹或黏附來襲物體的方式,強行将自身之外的物質所受重力消弭。更何況,她已經從伏黑惠和脹相那裡知道了虎杖悠真已經将擴張術式的擴張術式,給開發出來,甚至在鬧市裡轟炸過一棟商辦大樓了。
——所以她才不喜歡心眼多、腦子又很靈活的男人啊。
“無論是摩羅那脫胎于古妖術和他們一族的個人特質的血鬼術,還是現在所用身體上印刻的術式,都是以‘場域’攻擊為主要特征。”而摩羅的血鬼術的強度不僅與他個人因素有關,也會受到環境的主人的影響,“簡而言之,現在的他,在不知不覺中走上他的祖先的舊路——他能在某個淪為‘場域’的領土上,通過大量屠殺或吞噬同族,迫使他自身發生進化。”
“祖先?”
“是千年之前,差點通過妖術和蠱術得到不死之身,在死後被其友、假借興世王身份的藤原純友複活,給平安京帶來一系列動亂的僞朝新皇。”
天元想到當時那位被東國奉為武士之神,唯一一個以非皇室身份稱皇,在死後被夷滅三族的男人,不免有點唏噓。可惜對方生前因藤原家送去的寵妾桔梗姬的告密而死,當其在長達20年之久的陰謀下,再次以特級詛咒之姿複活後,雖是大鬧了一場,卻又不知為何在最後選擇了自我了斷。
這些龍蛇後人的心思,還真是難以揣測啊,自我了斷是什麼約定俗成的習慣嗎?
釘崎野薔薇托着腮,一手捏着飲料杯的吸管,坐在高腳凳上,晃蕩着被黑色褲襪包裹着的小腿,鞋尖在木制吧台上敲擊出清脆的響聲。少女棕色的眼瞳在頭頂昏黃的光線下,反射出幹淨的光芒。
“所以…那個陰險的面具怪人大費周章地抓他們幹什麼啊?”雖然她這麼問,但也隻是随口一說而已的程度,比起這些東西,還是最新的時尚雜志和導購目錄更吸引這個年紀的女孩一點。幼年的經曆告訴少女,這世界上,最醜惡的不是詛咒,不是吃人的妖怪和鬼,也不是索要活人祭品的邪神,而是自人心深處不斷湧現的惡意。
日本皇室在她眼裡就是個隻會浪費納稅人的錢,還看扁女性的腐朽吉祥物。
所以,不管虎杖悠真到底是什麼,又想要做什麼,釘崎野薔薇都毫不在乎。
“據說那個被抓走的小鬼連自己的老爸都會認錯,還不如讓公主上位呢。”
“天元,你又想怎麼說?”九十九由基斜眼瞥向穿着一身酒保服的結界主任,眼角自然地流露出針對祂的厭惡和諷刺,“你猜我的學生下一步要做什麼?”
“…”
“知曉一切的我,仍然無法看透人心,九十九由基。”天元歎息着重複着這句話,“隻是換了個名字,不代表摩羅的本質和能力就此得到改變,他比我更懂得人性的弱點,隻是向來選擇無視而已。”
即使是天元,也不知道虎杖悠真究竟想做什麼。他最初留意到虎杖悠真的前世之時,還是因為羂索當時以相馬氏的術師的身份,與寶辰院一起逐步破除祂在紀伊國設下的結界。那時候,天元才留意到那個被藤白神社的鈴木老神主給牽着手的半大少年。
隻是一眼,祂便在少年身上察覺到一位已故之人的氣息——而那位故人早在數百年前,祂與人類的生下的半妖孩子們被朝廷誅殺殆盡時,便已經心灰意冷地避世,最後又因栖息的神社被朝廷派遣的陰陽師給破壞,在當地引發洪災報複的時候,被守株待兔的源氏武士給鎮壓、殺害。
虎杖悠真會對皇室成員下手并不稀奇。但為什麼挑在“這個”時候?他是否已經跟羂索暗中有了默契?羂索給虎杖悠真承諾了什麼,這才是天元想知道的。
天元可從來沒有将希望寄托在五條悟身上。已經開了殺戒又吃過人的鬼,因為一個生命短暫的人類改過自新,改變自己的食譜,壓制着将人類當作玩物和食物的本性,實在太難了。
16:41
咒術總監部
“宿傩大人的手指被五條悟搶走了,那個咒靈也背叛你,将宿傩大人的手指交給咒術師了。”
剛被解救出來的少年僧人,動了動手腕,擡手遮擋住對此時的他來說有些刺眼的光線。
“你失敗了。”
“嘛嘛,别那麼心急啊。這隻是有點小偏差罷了,我也沒料到我家孩子這次會反應那麼大。”涉谷事變和死滅洄遊的策劃者雙手合十,一副告饒的模樣,“手指的事情你就放心好了,問題不大,那些最後會回到它們該去的地方的,我和小真很有玩遊戲的默契的。”
羂索的身邊站着有些灰頭土臉,衣袖上沾染着鮮血和冰霜的裡梅,這個受肉于少女冰見汐梨身體、兩面宿傩的追随者的古代術師,正一臉陰沉地看着将他救出來的男人。
“哼,别浪費時間了。”見鬼的玩遊戲!見鬼的默契!羂索這個人他果然喜歡不來!
“别催啊…反正你也要時間恢複咒力和傷勢,不是嗎?小真的手下們下手可是很狠的,我為了調開他們,可是廢掉了不少總監部的棋子啊。”雖然對現在的羂索來說,被虎杖悠真入侵的總監部對他來說不僅不是幫手,還是潛在敵人就死了,“況且,為了避免他無聊過頭,盯着我不放,我可是給他找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做呢。”
——他今天也在努力不讓他的“主上”無聊哦,因為他還不想在這個時候被殺掉嘛。
“為什麼不殺掉那些人?你也會軟弱的念舊情?”
“舊情啊?啊…和那些人嗎?”羂索呵一聲,擡手召喚出能飛翔的咒靈,臉上挂着讓人不舒服的笑臉,“不是啦,我可不想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要是讓小真感應到我對他們動手,我這顆頭可是會被當成罐頭開的。”
“…”
裡梅沒有興趣知道羂索口中的「小真」是誰,捂着身上傷口的他,冷眼看着羂索站在屋頂上自言自語了起來。隻聽了幾秒,裡梅便不耐煩地啧了一聲,移開了視線,暗中唾棄起羂索這幾百年來的騷操作——根據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來看,羂索完全是以生命在跟在玩情趣。
“惡心。”
羂索居高臨下地看着遠處下方的風景,雙手攏在袖子裡,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氣。對于合作者的仆從的話語,他隻當作沒聽見,繼續自顧自地跟某個不在場的聽衆說道:
“……獸性占上風的蛇類,對自己孩子最大的愛護,便是在他們未長成或沒有自保能力的時候,遠離他們。”
即便是修煉多年,被當地奉為神明的龍蛇也是如此,生産和守護未孵化的卵已經消耗了祂們大量的能量和體力,為了避免剛出生的後代被祂們當作食物吃掉,往往會在即将孵化之際離去。這是這些冷血的獵食者們對後代最大程度的愛。
“即使血脈已經相隔了數百年,小真作為他那一代血脈返祖最接近那位武神的人,他的本性和本能裡依然不可避免地帶上這個習性。”
羂索獨自一人站在一處木制佛塔的屋頂,向某處眺望而去,臉上帶着慣常的微笑。
“這種生物,倘若有朝一日見到自己有了獨自生存捕獵能力的後代,他們即便能認得出來,但不代表會手下留情……畢竟他們是那種會自相殘殺,以同類為養分的生物嘛。”
“所以,在我們的兒子…哦,還是個有點天賦的男孩呢,術式還是「水」來着。我在他死後,将他做成咒物,又在幾個月前将他放到赤築一族的成員身上,讓他複活。”
“即使是血親,太過強大的個體生活在他的領地上,也會讓他如鲠在喉吧。”
不過……這也說不準,是先排除“非我族類”的存在,還是與虎杖悠真“窩裡鬥”,現在的概率算是五五開。
羂索很了解那個在成年後為自己取名為赤築月景的少年,在知道五條悟這個特别存在後,也許會做一些事情,其最後的下場有大概率會招惹來那個礙事的六眼。
那麼,到時候,隻要赤築月景死在五條悟手下,以虎杖悠真那護短又霸道的性子,肯定會為了死在情人手裡的孩子和五條悟對上吧。
——他家小真和這具身體的好朋友,是彼此不會對對方下殺手的情人啊。
相互牽制住雖是可以被預測到的結果之一,但羂索更好奇再次斬殺重要的人後,這一次虎杖悠真會發生什麼蛻變。
至于為了赤築月景的再次失去而傷心,羂索是沒有的。
“嘛,因自身能力不足而被殺死的人,他可不會說些什麼呢。”
“吵死了,閉嘴吧。”
裡梅在羂索的邀請下,上了那隻形似魔鬼魚的咒靈,飛上了天,向着東京的方向飛去。即使他現在人在羂索的咒靈上,他對其仍舊不假辭色。
“好吧好吧。你接下來打算去哪?”
“我要去找虎杖悠真,拿回大人的手指,再去找容器…”
“啊,勸你不要哦。”盤腿而坐的羂索托着下巴,歪着頭看向裡梅,眼睛裡露出了驚奇的目光,似乎是對他不切實際的想法感到訝異,“雖然小真還在成長中,缺點也有不少,但他可是很強的呢。”
——啊,光是坐在旁邊,都聞到那令他熟悉不過的忠犬的黏糊味呢。
“他比起五條悟如何?”
“不計算咒術的話,是五條悟強。”但是他家的孩子可不隻是現代術師而已啊,裡梅。
“呵,我會殺掉那個對宿傩大人不敬的小鬼的。”
“哎呀,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其實羂索并不在意裡梅為了複活宿傩所付出的,甚至他去襲擊虎杖悠真将會遭遇到什麼他也毫不在乎,裡梅不過也是千年之前與他簽訂束縛的咒術師之一,隻不過對方多了一個是宿傩的忠誠追随者的身份,而現在的他需要一些幫手,讓他順利達成目的。
反正複活宿傩放在現在也隻是備用方案而已,已經有更好的牽制五條悟的方案存在并進行中的現在,羂索并不急着履行與宿傩的束縛。
況且…
“快點,你不會想通風報信吧?”
“别急啊,反正你都等了一千多年了,也不差這點時間吧。”
“說不定小真會主動複活宿傩也不一定。”
因為他完美的作品,是個獨一無二的,無法複制的孤品啊。
迎着裡梅懷疑的眼神,羂索聳了聳肩,慢吞吞地道:
“他一直是‘一個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