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羅看了看五條悟，心中剛因為儀式而滋生的郁氣，也消退了大半。

反正…在通道完全打開後，很快就會結束這一切。

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他自己的私事了。

“門開了之後，你先走。”

這是摩羅今天第二次在五條悟面前提到“門”，直覺告訴他，這兩個“門”是不一樣的東西。

但現在令五條悟不爽的還是摩羅企圖再次丢下他，自己一人不知道要做什麼的行為，這讓他的語氣有些不善了起來：

“喂，你不一起嗎？”

“喂喂！說話啊！又在想着怎麼甩掉老子了嗎？”

“……”

和五條悟一起離開這裡嗎？

他的貓先生大概是忘了這方世界就是他的記憶，是構成他的一部分。因為這是他的記憶，這是他的夢。

而他又能到哪裡去呢？

四十六載随煙逝，一朝繁華夢中夢。離開了他的夢境的五條悟，也不會記住夢裡發生的事情，包括他們一起的四十餘年。人類連自己的夢境尚且無法完全記清楚，更何況是他人數十年的夢呢？

這個世界結束之後，他恐怕會陷入又一個輪回裡吧。

周而複始，永不停歇。

白雲之上的行宮裡，那座犬妖公主的王座所正對着的巨型風車，無聲地動了。先是緩慢地轉動着葉片，接着越來越迅疾，甚至帶動着周圍的空氣發出唰唰的聲音。

湛藍的天幕上，随着時之風車的轉動，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露出些許天幕之後顔色混沌的天空。這條縫隙随着風車的轉速加快，正在迅速地向兩側擴大。

時空之門正在逐漸開啟。

穿着白衣的阿久留在這個時候，身上也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在祂體内積攢了兩千多年的時空之力，從祂的身體裡溢出，沒入那條圓梭形的裂縫裡，在裂縫之後，又強行開辟了一道光圈。

這是連接了三個世界（注2）的二重門。

與此同時，隻有摩羅能聽見的碎裂聲，也在他的耳邊響起。那聲音清脆，如同湖面上的冰層綻放出冰花和水花，又如瓷器的釉層在高溫下裂開，生成一道道獨一無二的冰裂紋。

咔嚓——

轟隆——

摩羅知道，這場因他而出現的災變開始了。

天空上出現一道又一道閃電，落在那處裂縫，像是在阻止通道的開啟；雲層下方的火山從休眠中蘇醒，噴湧出大量的臭雞蛋味道的深灰色濃煙，直沖高空，将這天宮渲染成修羅魔域。大地在這天搖地動下裂開了，裂隙裡迸發出滾燙的岩漿；從近海海底傳來的震波，傳遞到了水面，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滔天巨浪，冷漠地蓋過了海面上的船隻和海邊村莊，挾裹着一往無前的氣勢，襲擊了這個國家。

所有生物在來自大自然的災害面前，顯得分外渺小和脆弱。

世間諸災害，怖畏及衆生，悉由我執生，留彼何所為（注3）？

這方在噎鳴等遠古神獸的力量下形成的記憶世界迎來了滅世的浩劫，這世界裡所有發生的災難，恐怖和痛苦病楚，都來源于摩羅和那些為這方世界的形成做出貢獻的人們的過分執着…或他們對某物的渴求，或他們生前對難以實現的目标。無論是人類還是非人類，全部全身心地沉浸在那無盡的迷惘和癡心妄想裡，宛如一場衆生合力描繪的邯鄲夢。而他們這些舊時代的幸存者終日無有間斷地沉浸在一成不變的風景裡，不斷醉生夢死地重複着生死輪回。

可憐又可悲。

摩羅作為主體，也是沉浸在這沒有盡頭的輪回的夢中客之一。他是唯一的清醒着做夢的人。

——然而，一次偶然，這隻冒失的雪精靈闖入了這方披上繁華外皮的死寂世界。

過于任性自我的大貓帶着滿身未幹的彩色油漆，強行在這方已經褪色的世界裡踩出無數梅花腳印，茂盛的毛發化作畫筆，為這個黑白世界塗抹出鮮活的色彩。

毀滅陳舊的世界，孤注一擲的毀掉一切，以此來脫離或獲得新生……這種因五條悟而生的瘋狂想法，是思維已經僵化了的摩羅和他殘魂内的同伴們不曾想過的解法。

愛情這種東西…現在看來遠不隻是閑來無事時的樂子和頭盤上的佐料。

摩羅有些舍不得這個有趣的世界就這樣消散了。但隻要五條悟是活着的，那麼他未來必定能夠給他更多新的趣味。

「那麼，繼續展露你自己，讓我看到更多的東西吧，五條悟。」

「讓鄙人感到無趣的話……」

随着樂聲止息，也宣告着儀式的終結和阿久留注定死亡的命運。

又過了幾分鐘，阿久留體内的能量被徹底抽幹，變成一具黑紫色的幹屍之時，這條打通現世、狹間和藏在狹間某處的記憶世界的通道已經徹底成型了。

摩羅一腳踢開了地上的幹屍後，看了一眼環在他腰上的雙手。不知何時，被噎鳴利用世界規則施加在五條悟身上的妖術，已經随着這個世界的破碎而解開了，那條喜歡圈在摩羅身上的蓬松貓尾巴也無影無蹤。

怪可惜的，他還挺喜歡那條能夠推測五條悟想法的尾巴的。

不過，即使沒有那條尾巴，摩羅也知道他的行為讓對方不快了。

摩羅将手蓋在五條悟的手背上，手指插入對方修長，卻帶着涼意的手指。

比起永遠定格的占為己有，在摩羅對五條悟興趣正濃的現在，摩羅更想看到一個鮮活的，會撒嬌，會生氣，會吵吵鬧鬧的五條悟。

“上去吧，外面可是有很多人在等着您的回歸哦。”

不過，那些相信着，依賴着五條悟的人們恐怕不知道即使五條悟成功回歸現世，也不代表咒術界的亂子會被他輕松平定吧。

摩羅可是很想看見這隻懶得動腦子的大貓吃癟，露出可憐兮兮的委屈表情呢。

到時候五條悟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雖然對那一天的到來秉持着可有可無的态度，但摩羅很期待五條悟露出的所有他未曾見過的模樣。摩羅一想到他的所作所為都會牽扯着這個男人的心緒變化，他那亂七八糟的靈魂的深處就會産生一種詭異的、難以言明的愉悅感。

那一定很有趣吧。

真是令人期待呀。

但在他得到滿足之前，還是要多加小心，别把這隻貓吓到應激，直接壞掉了。

把貓給吓跑或是弄壞了，就不好玩了。

直覺告訴摩羅，這一次的遊戲他能夠玩很久，玩得比過往每一次，都來得持久。

「讓鄙人感到無趣的話……鄙人就殺掉那些相信你的人們助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