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悠真你也像傑那個家夥一樣任人擺布的話…老子是絕對,會笑話你的哦。”
——快點給老子清醒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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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杖悠真隻感覺自己像是被包裹在狹小柔軟但富有彈性的子房,被浸泡在母親的羊水裡,暖暖的,全身發懶。周圍的厚實肉壁擠壓着他,仿佛他是被岩宿大□□(注1)的食道給捕捉了的獵物。
虎杖悠真是聽得到外面的聲音的,也知道他的貓被抓住了。
但他還是不太想睜開眼睛,不想呼吸也不想張口,更不想和嬰兒那樣翻身或是舒展身體。
他總不可能會被自己被動發動的防禦類血鬼術給弄到窒息而死的。
——「脅·大社」,隻有在危及生命或自身失去理智的時候自動發動,會形成一條蛟蛇保護主體,自動防禦和攻擊,直到主體恢複。
在羂索注入的鬼王血液帶來的影響消失之前,虎杖悠真是無法離開這條蛟蛇的桎梏的。
虎杖悠真是知道自己被羂索擺了一道的,真不知道他怎麼保存的鬼舞辻無慘的血液,明明鬼王已經不在一百多年了。但虎杖悠真也就往心中的小本本裡再記上幾筆,最多添上一個“正”字的程度,見面再多殺幾次,多砍飛幾次對方的頭蓋骨,追着那一團粉紅色的腦花跑而已。
他從來不是什麼輸不起的人,有輸有赢,才會讓咒術界這潭死氣沉沉的水流動起來。就像在裝滿沙丁魚的魚槽裡放進了幾條鲶魚,能夠增加沙丁魚的活性和存活率那樣,即使沒有去年的夏油傑和他的追随者,沒有現在的羂索和咒靈們,也會有其他人當這幾條“鲶魚”。
…搞不好下一回做“鲶魚”的人,便成了五條悟和他那一邊的人了。
五條悟…嗎?
他不免想起了幾個小時之前,兩人剛見面時,發生的小插曲。
兩人剛交換完一個悠長的吻時,五條悟突然喊住了虎杖悠真。他伸手扯住虎杖悠真腦後那束自己剛打散,又編好的霧藍色細麻花辮。
“突然想要跟悠真交換信物哦,要特别的。”蒼藍的眼睛,落在了手中這一束和它的主人一樣,不太柔軟的霧藍色頭發上,“想要悠真身上的東西,除了你的血鬼術造物之外的。”
“…這種時候聽上去很像是在立什麼Flag啊。”虎杖悠真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輕笑地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不會是‘切掉尾指’以示忠誠之類的吧?”
其實切掉也沒關系吧?他們都能夠再長出來。
“又不是□□新人宣誓入組。”白發男人把玩着虎杖悠真的小辮子,又将它拆了開來,柔軟的指腹撚着那仿佛反射着啞光的頭發,“我想要悠真的頭發哦。”
“可以嗎?”
面對着五條悟目光灼灼的注視,虎杖悠真眨了眨眼睛。
互贈頭發這種事,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做的,在古代,頭發是相當私密的物品。女人送男人一束頭發,是表達她對情郎的情意。
在這種時候做出“非他不可”的模樣,是在暗示着什麼嗎?
虎杖悠真在今天之前一直以為,貓這種生物生來足夠冷心冷面,沒有狗那麼黏人熱情,也不會因為主人不見了,就要死要活地終日哀鳴。所以,即使主人出事或是不在了,貓也能自己一個貓過得很好,仰仗着生來的捕獵本領過活。
它們不會太把人類飼主當作一回事,也不會惦念着,而是繼續沒心沒肺地活着。
但是…養熟了的貓,似乎真的可以很黏人啊。
就這麼喜歡他嗎?甚至比喜歡還要多一點即将質變的東西嗎?
虎杖悠真摸着再次變短的發尾,看着五條悟哼着《青橘子之歌》,拿着剪刀,剪掉了他自己的一縷頭發後,将來自兩個人的頭發纏在一起,幾分鐘後,得到一個歪歪扭扭,勉強能被稱為“鮑結”的水引結(注2)。
在日本,女性贈送具有特殊意義的水引,也是一種委婉示愛的方式。
而且,這是一個“切結”,一個被用在了慶典和婚禮的死結…還是用兩人的頭發紮出來的死結。這是想暗示着什麼嗎?還是隻是心血來潮?
“藍白色的結,有些不吉利了。”那是喪事才會用的顔色。
虎杖悠真選擇岔開了話題,不想再繼續深思下去。萬一這隻是五條悟又一次随性而為呢?
“嘛,反正我們是咒術師啦,随時與死亡相伴着呢。”
虎杖悠真皺了一下眉毛,注視着五條悟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難以被描述的天外來客。後者将他的注視當做沒見到一樣,自顧自地塞入一個随身帶着的禦守裡面,再塞進錢包。
做完這一切之後,五條悟又像往常那樣了。
「……蠢貓,還是先顧着點自己吧,你都被封印了,還管我做什麼?」
「一會見什麼的…還不如讓這個見面從一開始就不要有。」
他早就提醒過對方了,不要手下留情,即使是看到熟人死狀凄慘的屍體也一樣如此。這個熟人,自然也包括他在内啊。
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人生中雖會遇到很多人,但終究隻有自己一人能從自己的起點出發,到達屬于自己的終點。
所以,他才不需要人拯救,也從來不奢求有人見到躺在沼澤裡的他,或是掉落在攀附着懸崖生長的枯樹上的他。無論是化作泥濘裡的睡蓮開花的養分,還是成為空中盤旋着的秃鹫的食物,他都會欣然接受,平靜地等待終焉。
他這麼想的時候,他的腦海裡卻又一次浮現了那個歪歪扭扭、醜陋的切結。
「……」
「……貓什麼的,果然沒有狗聰明。」
像他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被喜歡的嗎?
比起平平無奇,不值一提的他來說…五條悟,才是目前為止這個世界無可取代的重要角色,維持這個無趣國家穩定的重要砝碼。
而不是他,頂着“虎杖悠真”名字和身份的野鬼。
因此,正如他先前所說過的,他是不會救五條悟的,這與他和站在他這方的人的利益不合。他現在最重要的是,在五條悟被封印之後立刻趕到總監部等高層人員處,為重新洗牌做準備。
這是他很早之前,就憑借着自己的理智,做出的“正确的”選擇。
「但是,悟…
我有時候也會想要抛棄理智,全憑借着自己的心意,任性妄為的。」
因為他既是堕入無間的惡鬼,也是與瘋狂形影不離的咒術師啊。
***
20:52
東京地下鐵澀谷車站 B5F副都心線月台
“夏油,那條蛇是哪裡來的?”好像裡面有個眼熟的靈魂呢。
“是被咒物影響的虎杖悠真,很漂亮吧?”
羂索手上拿着封印了五條悟的獄門疆,靠在了霧藍色的蛟蛇身上。他笑着看着真人伸手,躍躍欲試,并沒有出言警告真人。
灰白色的蟬聚了起來,湊出了一顆幹癟的老人頭,飄浮在空中。無神的雙眼,俯視着那條眼熟的蛟龍。上一次見到“繼國十真”露出這副模樣,還是在他獨自一人強攻崇德院的白峯山大本營時,慘勝後,以這副模樣潛回白濱溫泉附近的地穴,在裡面養了一年傷。
真人的手在即将觸碰到蛟蛇身體的表面之前,突然融化了,連帶着它那部分的靈魂一起永久地消失。
“哇!竟然能傷害到我的靈魂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大概是某種術之類的吧,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羂索其實已經是第二次見到這個形态的虎杖悠真了,他猜測大概是觸發型或是被動防守反擊的血鬼術之類的吧,“崇德院最後的詛咒加上了鬼王之血作為催化劑,的确對他造成了無可避免的影響…所以他大概在第一時間就決定困住自己無法控制的本體吧。”
隻要不抱着惡意接近,散掉接觸部位的咒力,這條蛟龍便不會将自己的行為判定為“攻擊”,從而發生“反擊”行為。
“但這個形态的他,似乎隻剩下純粹的□□本能了。”
“把虎杖悠真帶出去,随便往人(咒術師)多的地方放會發生什麼?”
“嗯?帶有敵意的咒力會觸發他的應激反應哦,可能會大開殺戒吧。”
正當羂索和真人愉快的交談之時,他手裡的獄門疆突然劇烈地晃動了起來。接着,拿着獄門疆的手一沉,讓他不得不舍了獄門疆,讓它掉落在地。
唰——
咚——
獄門疆的表面睜開了無數隻有着眼熟藍色虹膜的眼睛,正滴溜溜地轉動着。
“——唔!”這是…即使封印結束了,獄門疆也還沒處理完屬于「五條悟」的資訊嗎?
“真是個怪物!”
獄門疆落地,砸出坑洞的瞬間,蛟龍那雙冷漠的眼睛,閃過一絲微弱的掙紮情緒,操控着它龐大的身體,頂着一對尖角,艱難地暫時奪取了這蛇身的控制權,撞上了那個獄門疆所在的位置。
堅硬的獄門疆破開了蛟龍布滿尖銳凸起的鱗甲,鑲嵌進入眉心的血肉之中。大概是這血肉破開的劇痛刺激到了蛟龍,令它發出尖銳的嘶鳴聲。一道有些不穩定的屋島虛影出現在蛟龍的周圍,這道虛影僅顯現了半秒,便消失殆盡,連帶着那條霧藍色的蛟龍一同消失。
“哎呀,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呢,小真。”
即使這個時候,也還有潛意識護住五條悟的本能嗎?
——但現在你也做不了什麼了哦,畢竟,不知道正确的開門咒詞,是打不開獄門疆「表」的。
***
20:55
和歌山縣白濱町,距離三段壁5km的海域
霧藍色的蛟龍眉心的傷口中,那翻飛的血肉艱難地蠕動着愈合起來,将獄門疆掩埋,重新長出了更加堅硬的鱗片。眼底全然一片獸性的它嘩啦一聲,墜入了在夜色下呈現一片漆黑的海水之中。
被獸性支配的它,沒有回到曾經習慣藏身的水下三段壁石窟,曾經的熊野水師的水寨,而是本能地朝着自認為最安全的地方遊去,向着更遠處的太平洋的海底深處,來躲避所有可能會傷害到他的所有人類或是非人類。
而獄門疆也在血肉的不斷蠕動下,被擠壓到了蜷縮在蛟龍體内的虎杖悠真身邊,被突然口吐鮮血,身上有未熄滅的日焰燒灼,但仍在昏睡中的虎杖悠真給抱在了懷裡,被他的額頭緊緊貼着。
獄門疆裡的人像是感知到了什麼一樣,獄門疆安靜了下來,靜靜地待在虎杖悠真的懷裡。
“蠢死了…”睡夢中的呓語,從唯一的「人類」嘴裡發出。
随着包裹着他們的蛟龍不斷下潛,無數的氣泡環繞在鱗甲和肌肉密度愈發高的蛟龍周身。最後它在無光的一處海域裡停下,這裡已經見不到珊瑚或是水草,隻有成片的黑色礁石。
蛟龍選了一處溝壑,将自己的身體盤在裡面,橙黃色的眼睛愣愣地盯着更深的海底瞧着。一連串細碎的氣泡,從它的嘴巴裡吐出,像是在對着不知名的人說話一樣。
「如果你真的能拉住我的話…那就試試吧。」
***
20:55
四國靈場 85号五劍山八栗寺
“摩羅大人?”氏宗看向斜前方走着走着,突然幸災樂禍地笑出來的和服青年。
“呵呵,本體和悟先生都翻車了哦。”——真逗诶。
“那也是您……”——為什麼您連看到「自己」倒黴都會如此歡喜?
“因為在悟先生的臉上看到不一樣的表情了,是完全沒看過的那種。”「摩羅」笑着說道,但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表情垮了下去,“真羨慕啊,他們這一睡着,鄙人又要多很多工作要做了。”
要趁着羂索抽出時間,對付他的靈場之前,把四國靈場這裡的場重新穩定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