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渾身着火的中将坊慘叫着撲了過來,搶下了相模坊的羽扇并用力揮出,分别将重傷的相模坊送入空中,以及試圖借着羽扇的退散之力,驅逐它所認為的惡鬼。
但它失敗了。
放在過去,「摩羅」或許會被它的攻擊給退魔,但它中将坊已經淪為了詛咒的現在,正面的效果不是被扭曲,便是失去效用。
虎杖悠真的周身一前一後出現了柳樹和藤花的虛影,鮮少使用的血鬼術,以各種輔助效果為主的「鬘能」中的兩種接連被疊加着發動。紛紛揚揚的柳絮和藤花花粉在這陣風下飛散開來,順着被黑閃加持的短刀的穿刺傷口,進入了相模坊體内;順着這氣流,将中将坊定在了原地。
咚——
「鬘·遊行柳」,對非己個體造成麻痹僵直狀态;
「鬘·藤」,誘使說出真話以及窺探淺表思想。
被麻痹了的相模坊從空中掉了下來,砸裂了地上鋪着的石灰石石闆。
“那麼,告訴我吧”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在八原擊殺并吞噬那一批白峯山餘孽,虎杖悠真都不是第一次跟天狗對戰了。繼國家和天狗們之間的仇,始于“繼國十真”的生父陀羅坊在贊岐講經時,和繼妻與情人一起,被崇德院的屬下,白峯天狗給殺害了。随後,他們這些在四國的繼國家後人便開始為了争奪陀羅坊位置的繼承權,開始與四國内的天狗們開戰。
天狗這一類妖怪或是誕生自山嶽信仰的山神的能力,總體來看,除了崇德院略有不同之外,其他的能力基本相同。天狗們天生就是操控旋風的行家,而風這種存在,對于依靠壓縮的劍氣成型的月之呼吸還是有所影響的,即便是火焰也是如此。除此之外,以羽扇作為攻擊手段的天狗,還具有飛行、縮地、分身、變身、妖魔退散和驅趕鳥獸等能力。
但是虎杖悠真現在是使用咒力的咒術師,并不隻是鬼,羽扇對他的退散驅趕的效果等于無;而他曾經使用法力的老對手,卻混成了詛咒。
“你們真實的目的是——”
是想要激活四國靈場内的“場”,從而打開其鎮壓之下,前往彼岸的“往門”嗎?
**
19:43
東京地下鐵 B5F副都心線鐵軌上
羂索靠坐在他的咒靈大軍身上,右手邊站着特級咒胎陀艮,頭頂上飄着一臉死氣沉沉的菩提。
“菩提,你要猜猜看,我為什麼要枉費心思,把崇德院給從彼岸拉出來嗎?”
菩提沉默了一會,聲音發幹地回答道:
“你是打算讓十真小少爺分身乏術,無暇顧及到東京這裡嗎?”菩提和往常一樣,看上去無精打采的模樣,“包括建議那個崇德天狗派分/身襲擊京都…是個好方法。”
“這隻是其一哦,我和那位陛下也隻是普通的合作關系而已。”羂索撐着臉頰,眼睛望向黑暗的深處,“我隻是建議他破壞那些靈楔,讓小真無法自如的使用他的血鬼術,順便讓整個四國靈場活躍起來罷了。”
“畢竟啊,小真打入的那些靈楔在某方面上,将整個四國靈場和高野山靈場連在了一起,利用這些大妖怪們身上不斷被抽取而來的法力,和信衆們在四國八十八定向巡禮期間産生的龐大願力,壓制了四國靈場之下的‘往門’。”這是摩羅為了讓自己死後,曾經的領地也能保持相對的安甯,而布置下的後手,“隻要激活這裡的靈場,就能直接與彼岸進行調和了。現在看來倒是便宜我了。”
幾乎是天然的四國靈場和北海道的咒術連的結界,是幾乎相同的情況,隻不過前者是未被激活罷了。
“……不隻是這樣吧,自從繼國家陀羅坊大人被崇德院所率領的白峯天狗給殺害後,就和白峯一脈結下了仇恨。”菩提在提到繼國家的時候,話總是會多一點的,他想起了傍晚見到的一家四口,又想到了虎杖悠真,“崇德院也不會放過當時重傷他,差點殺了他的十真小少爺。”
沒有達到鼎盛時期的“繼國十真”,能夠像剛成為鬼沒多久的他那樣,再次擊敗崇德天皇屍體所化的大天狗崇德院嗎?況且,在崇德院在變成特級咒靈之前,已經繼承了三大怨靈之一崇德天皇的詛咒,實力得到極大的提升,而“繼國十真”隻有一個人…
菩提有些擔憂了,擔憂着心愛之人的小孫子。
羂索看了一眼臉上皺巴巴,看不出表情的菩提,呵了一聲。
真是可悲啊,這些被當作氏神或神靈供奉的妖怪,無論是菩提還是那些因山嶽信仰而神化了的大天狗們。無論法力如何高強,曾經如何庇佑一方,成為咒靈便是咒靈了,竟然還放不下嗎。
研究這些妖怪和神靈所變成咒靈…它們仍然受限于生前的認知,習慣曾經的生活模式和力量,似乎也沒太多可以期待的。
***
19:47
四國靈場 85号五劍山觀自在院八栗寺
“竟然是,一無所知的類型。”
虎杖悠真看着相模坊,對這位一問三不知的白峯和山伏的守護神相當嫌棄。
那些虎杖悠真的前世由他親手打下的靈楔,正在飛速地消失着。就在剛才,他感知到了第78号佛光山鄉照寺的靈楔已毀去,這是第四個被毀掉的靈楔了。
虎杖悠真一腳踩着被削了的相模坊,手裡拿着他的羽扇在研究。
沒了三百餘天狗衆和這把羽扇神器的相模坊,比能舞刀弄棒的中将坊還不如。
“神器似乎變成有趣的咒具了…”
虎杖悠真将手裡的扇子抛給了氏宗,接起正在響的手機。
「嗨,小悠真…我已經到了哦。」
“……悟先生已經到現場了嗎?”
“悟先生,我的老家後院起火了。涉谷的帳裡情況如何?”
對面傳來男人有些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聲。
「裡面啊…似乎隻是把普通人關起來的那種。」
“是嗎?裡面應該還有東西(咒靈)吧。”
虎杖悠真想起剛才氏宗轉告他的消息,白峯神宮内的帳,是在19:25左右降下的,當時附近的「窗」并沒有重視,隻當作駐守在那邊的術師又一次在臨時淨化崇德天皇的詛咒,直到定時聯系的人員發現不對勁。
白峯神宮的帳并不算太大,但帳内出現許多疑似孕育天狗的“胚胎”,其原材料是神宮内的工作人員和信衆。密密麻麻的,約有三百餘個。此外,還有不少天狗形象的咒靈在附近徘徊,似乎是當年的白峯天狗餘孽轉變而來的咒靈。
虎杖悠真大概猜到那位崇德院分/身的打算,在“往門”打開,帶回那些為崇德院效死的天狗衆之前,這位崇德院似乎打算就地取材,轉化出新一批的天狗。他不認為崇德院不知道,這些人類一旦變成了天狗這種已經被當作是傳說中的生物,将置身于什麼境地。
對生來沒有翅膀、無法飛翔的人類來說,這些會飛且速度奇快的天狗,是相當麻煩的對象,更何況,這些天狗向來成群結隊,很少落單。
妖怪,已經不适合在這個被詛咒了的現世生存了,現世對它們的惡意,強大到隻能容許它們作為咒靈,繼續苟活下去。隻因為現在的人類不再需要依靠神明的垂憐和妖魔鬼怪們的大發慈悲,也能依靠着他們自己聰明的大腦和各種記憶,存在于世。
“京都那裡以白峯神宮為中心,同樣降下了帳……幾分鐘前,崇德院的分/身和信徒出現在那裡。已經有人趕過去了。”
對面的男人似乎很高興京都倒黴,幸災樂禍的笑聲愈發不加掩飾了。他也沒有提出要幫忙的意思,因為他認為虎杖悠真有能力應對和解決那些沖着他來的襲擊。
“…悟先生,我要跑很多地方。”看他倒黴有這麼開心嗎?
「呐,來比賽誰先結束吧,怎麼樣?」
虎杖悠真從地上那堆正在消散的灰燼裡面,扒拉出他漆黑的日輪刀,削鐵如泥的刀子輕松地沒入想要變形逃跑的相模坊。
這家夥比起這個世界被自己吞噬的半天狗,還來得弱。
一條從白色漸變至霧藍色的眼鏡蛇,從他的血肉裡面凝聚出來,落在了地上。它盤起身子,橙黃色的雙眼盯着相模坊幾秒,像是失去了食欲一樣,懶洋洋地垂下了頭。
刀身和地下的石闆接觸,發出刺耳的聲音。虎杖悠真随手往相模坊的頭上一拍,讓那顆有着尖嘴的頭顱重重地和地面相撞了下去。
「唔嗯…你那邊動靜好大,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
男人故作不滿地抱怨,從聽筒裡傳出。他那邊似乎相當風平浪靜,隻剩下男人的鞋跟落在地面的聲音。
「好啦,我要進去了…嗯…」
「那麼…一會見?」
“晚點見,也許我這裡會先結束也說不定。”虎杖悠真刻意忽略掉了對方仿佛在等待着,在期待着他說出什麼話語而刻意留出的停頓,鎮定自若地和對面的人道别,“悟先生輸了的話…我還沒想好要悟先生做什麼。”
對面的人顯然沒有想到虎杖悠真獲勝的可能,而是略顯歡快地自顧自地說道:
「輸了要幫我帶伴手禮哦,就你那邊的甜品,要最甜的那款!」
虎杖悠真挂斷電話,臉上的微笑如春雪消融一樣迅速。他向來不太願意說什麼“晚點見”“一會見”之類道别的話語,那會讓他感覺會很久才能見到一樣。
他低頭看着腳下正在被他的日焰緩慢燃燒的相模坊,看着這隻天狗的咒力被日焰大口大口地吞噬着,看着那顆燃燒着的骷髅,這位千年之前的白峯的山伏領袖,終究成為一捧不會留下任何有形痕迹的殘穢。
「小心崇德院。」
這是白峯山曾經的山伏領袖最後的話語。
虎杖悠真此時無暇去思考,作為敵對方的相模坊,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向來抱着最大的惡意去揣摩他的敵人,例如妖怪,例如咒靈,例如曾經那些讨伐他的人。
“摩羅大人?”氏宗小跑地走了過來,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看,“與白峯寺和白牛山國分寺的情況一樣,金華山天皇寺全寺廟上下,包括普通人在内,全部被屠滅。”
“四國靈場内的‘場’的數值出現了變化,但目前來說還在控制之下,沒有被激發。”
氏宗指的“全部”,自然是包括了附近的「窗」和虎杖悠真這一方的人,包括了虎杖悠真用血鬼術“複活”過來的曾經的具有特殊力量的下屬們。
畢竟他們這些母衣衆,生前也并非都是日純上人那樣的能人異士,大多都是“普通”的武士。面對崇德院,不附帶任何特殊力量的武藝和微弱的力量,給崇德院撓癢都不夠。
失去的部下仍然可以複活,但總讓人不爽。
虎杖悠真讨厭自己的所有物被外人欺負的感覺。
幹脆放任那些家夥激活四國靈場,以靈場作為增幅器,全部毀掉算了。無論是崇德院和他的屬下,還是那些千年來供奉着崇德院的家夥們……
「那麼…一會見?」
男人壓抑着笑意的話語,像是一片翠綠的茶葉上,沿着彎曲的弧度,滴落在虎杖悠真臉上的露珠。冰涼的,帶着淡淡春茶的香氣,順着他面龐的曲線滑落,凝結在了下巴,沒入他的衣襟。
過于美好的東西,本就如露水一樣短暫易逝。
虎杖悠真不相信這世界上存在一帆風順的命運,即便是有,也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因為命運女神未曾眷顧過他。當一切都順利的時候,大概也意味着重大的變故随時會襲擊而來,更是需要警惕。
所以虎杖悠真才不會輕易地許諾“一會見”這種過于确定的約定性話語。
語言,是有力量存在的。
虎杖悠真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将日輪刀插回了刀鞘内,從相模坊留下的那堆咒力殘穢裡,将那條疑似吞了些什麼的眼鏡蛇給撈回手上。
“…通知剩下的人,第77号桑多山道隆寺,第76号雞足山金倉寺,第75号五嶽山善通寺和封印了金毘羅權現——象頭山金剛坊的金刀比羅宮,所有的人按照方案3進行撤離。”虎杖悠真在腦海裡迅速虛構出一幅地圖,“第74号醫王山甲山寺和第73号我拜師山出釈迦寺進入方案4,随時準備撤離…”
虎杖悠真慶幸自己沒有回應那個“一會見”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