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世界裡,這條河流,以及東京市内許多河川,都已填平了。”後世的京橋川被填平後,成了東京高速公路的一部分。
十分鐘前,兩人還在禦嶽山山頂上,但通過五條悟的咒術,換過了一身衣服的兩人,幾秒後便出現在了京橋的一側的石質欄杆上。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吃啦?不好吃我會揍你哦。”
“悟先生不是想知道我最近在做什麼嗎?我約了一位故人後代,紀伊德川家的當主。”
這是什麼留戀故土的操作嗎
“去吃地道的下町料理深川飯,頼倫君說這家的味道很正宗。”虎杖悠真按照着合作者之一,幾個月前剛襲爵的德川頼倫提供的路線圖,經過了一家家商鋪和料亭,他擡頭看了一眼一家西點蛋糕店的玻璃櫥窗,“要先買點蛋糕嗎?”
深川是當時老江戶人眼裡的娛樂和美食天堂。深川飯又名漁師飯,是江戶時代繁榮的漁師町的深川鄉土料理,最常見的有炊飯和燴飯兩種。前者是用蛤蜊和米飯一起蒸熟後食用;後者則是先用蛤蜊、蔬菜及蔥等熬制成高湯汁後,澆在米飯上食用。
“啧,又是那種世襲制度的貴族院議員?你最近就在忙這些嗎?”——啊啊,悠真怎麼就這麼喜歡跟一群爛橘子玩啊?再這樣下去真的會被同化成爛橘子的。
“頼倫君是故交曾孫。他的丈人賢吉(幼名)…也就是紀州藩的末代藩主茂承君去世後,我們才開始合作的。”虎杖悠真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橙黃色的眼裡有着些許的追憶,這很少見,“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落地在紀州藩境内,當時剛接任藩主的治貞君與我有些「合作」關系,而茂乘君是他的養嗣子賴謙君的曾孫(注6)。”
——這些都是五條悟未能參與的過去,發生在那一百三十年内的往事。
“唔,悠真你還真是……有這麼喜歡養小孩嗎?”看上去也不像啊,平常對那兩兄弟也不像很有耐心一樣,“呐,就這麼喜歡被喊祖父大人嗎?悠真老爺爺?”
虎杖悠真平靜地看了五條悟一眼。
“如果悟先生想在床上喊…也不是不可以。”
“哇哦!悠真已經不滿足于師生關系了嗎?竟然會看這種不倫年下戀的番嗎?”五條悟摸着下巴,一臉饒有興緻,有些躍躍欲試,“好像有點刺激诶,還有什麼好玩的play,晚上試試看?”他一手摟住虎杖悠真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道,“呐,悠真想聽我在沙發上喊你‘爸爸’還是‘爺爺’呢?”
“…請務必不要。”——時透兄弟突然回家了怎麼辦?會教壞小孩的。
五條悟扯着虎杖悠真,進了那家西點蛋糕店,挑了一大堆在後世看上去做工一般,放在現在卻是十分精美的甜點。他不太想理清楚這一大堆别人家的彎彎繞繞的親戚關系,他可沒有這個耐心應付一幫爛橘子們。
“小悠真就那麼喜歡吃這種‘傳統’類型的食物嗎?”
“味道香,長得好看就行吧…或者說,趁着還沒回去我們的世界,多吃點沒有基因改造的有機食品和無化學添加劑成分的‘傳統’食物?在不知道‘新型’食物是否含有有害的添加劑前。”虎杖悠真看着五條悟手裡那塊切成小方的鮮奶油草莓蛋糕,“分我一點?我好像沒吃過這家的蛋糕。”
聞着像是動物性的鮮奶油,很新鮮,應該是郊區牛奶廠生産的。鮮奶油果然還是要動物性的才好呢,那種植物性合成的鮮奶油,聞上去的味道和口感都有點差别。
鼓着腮幫子,還在咀嚼的五條悟将他咬了一口的蛋糕,遞到了虎杖悠真嘴邊,晃了晃,蒼藍的眼眸充滿着催促的意味。
虎杖悠真就着他的手,吃掉了剩下那半塊蛋糕。
五條悟咽下嘴裡的食物後,瞄了一眼手上故意沾染上的鮮奶油,撇了撇嘴。
“還以為小悠真會幫老師舔掉呢。”大貓嘟囔着,不情不願地舔掉了手上的鮮奶油,“想被悠真舔哦,悠真的舌頭很熱很柔軟诶,想被舌頭君玩。”
“…這話留在家裡說就好,現在我們在外面。”
“嘛,我說的是實話呢。”
虎杖悠真掏出自己的手帕擦掉那一根根白玉似得手指上,明顯的濕痕。
那雙如同琉璃珠一樣絢麗的眼眸,隔着全黑的鏡片,安靜地注視着虎杖悠真。羊毛面料的平頂禮帽的帽檐壓下了虎杖悠真額前的劉海,遮掩住了虎杖悠真眼睛中的思緒和大半的面部表情。
他們一前一後離開了西點店,朝着與人約好的餐館的方向走去。
“小悠真很多這種類型的「合作夥伴」嗎?”五條悟伸手摘下了那頂略帶毛絨手感的帽子,扣在自己的頭上,“是想做什麼呀?”
“有不少,還有一些乖狗狗。”虎杖悠真看了一眼五條悟那兩隻都在忙着拿蛋糕的手,沒能牽上去,因為之前不知道會在這個世界待多久,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殺掉那兩隻鬼,而且那兩個小孩…我要久待的地方還是不要有太多戰争比較好。
在原來的曆史裡,最多四年後,歐洲會爆發一戰,随後日本也會在明面上對德國宣戰,襲擊後者在亞洲的殖民地,然後攻占德國在亞洲最大軍港。虎杖悠真最擔心的就是鬼舞辻無摻和他手下的上弦鬼,趁着打仗時混進軍隊,跑去其他國家,或是再過二十來年後,趁着日本的民航線路開通時,跑到更遠的國家和大洲。雖然在他們世界的鬼殺隊的記載裡,鬼舞辻無慘會被消滅在大正初期,一戰開始前;但虎杖悠真不知道有了自己的影響後,這個國家的命運是否還會重蹈覆轍。
明治維新之後,自天皇之下的文官集團和軍方内兩個派系各自為政,缺乏統籌制衡二者的機制,不僅是首相無法幹涉軍方,軍方内部還經常以下犯上、不聽從指揮的現象。除此之外,海軍和陸軍還經常相互較勁,一有機會就會互相坑害,就如他們世界的海軍曾在日露戰争先行撤退,沒有支援陸軍,緻使陸軍失去後援,死了四萬多人;随後為了報複海軍,陸軍拒絕提供手裡的油田資源給海軍。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自己的血脈後代,虎杖悠真自然不會去管這些陸、海軍掐架的事,甚至會為了他們打得狗腦子都打出來的模樣,在一邊幸災樂禍。他才不想管這二者在軍備擴充、資源競争和情報搜集上的你來我往的針鋒相對。
但這個世界有了他稍微在意一些的人,因此不僅是陸、海軍共同成為虎杖悠真要削減的對象,後續即将發展起來的軍工财閥也被盯上了。
為此,數年前,在這個世界的日本發動日露戰争的禦前會議前夕,虎杖悠真趁着蘇醒的時間,強行控制了包括山縣在内幾個軍方的勢力代表和内閣中的文官,開始安插自己的棋子,順便利用一把舊幕府留下的那些勢力。
軍備擴充計劃?洗洗睡吧,在虎杖悠真這裡,直截了當的死去反而是一樁美事。
“呀,原來小悠真已經變成一顆合格的,閃閃發亮的橘子了呢。”
五條悟看着走在他身邊,帶着有些虛幻的微笑,正在侃侃而談關于“訓狗計劃”的虎杖悠真,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幸災樂禍地同情起他們世界的總監部了起來。
同時,他的心中也有些後怕。
“唔,還以為悠真更想找那些食人鬼的麻煩诶…你很喜歡這個國家嗎?”
虎杖悠真看了五條悟一眼,先慢慢地捏着他垂落在大腿處的手指,又改為勾住了食指,像是幼稚園的孩子拉着手那樣,晃了晃。
“殺掉黑死牟和鬼舞辻是一時之歡,但是改變這個國家的曆史是長期的樂子。”
在過去的一百三十年裡,虎杖悠真想要在“等待大貓”的這個漫長時間裡,找到足夠的目标,或者說樂子。如果不想讓未來的生活無聊透頂,就不要一次性把找樂子的途徑全部消耗掉,而是記住它們。放棄眼前立即可以到手的樂子,目的是在往後無聊的日子裡,獲得随時可以拿到手裡賞玩的樂子——這是心理學的延遲滿足。
“就像玩疊疊樂積木一樣,悟先生玩過嗎?曾經,我享受着将積木一根根抽掉卻又維持着平衡,然後在那艱難的平衡之際推倒它,在那木塊碰撞聲下露出微笑。”虎杖悠真這樣解釋了他的行為和目的,橙黃色的雙眼裡藏着搖曳的火光,“最開始,我有想過殺掉這個國家一半以上的人口…但那是沒用的,根植在這個民族骨子裡的思想和本能,并不會為了恐怖和災難而退卻,反而會因為崇尚強者的本能,将我捧上神壇。這就很無趣了。”——因為那是他前世在南海道一帶,已經玩膩的戲碼,對他來說過于老套。
所以虎杖悠真将目光放在了會導緻未來數十年這個國家乃至整個亞洲陷入血與炮火,仇恨與淚水的那幾個重要的關鍵人物。
“而現在,我有了新的樂趣。在保持積木不倒塌的情況下,将新的積木,從下而上,從上至下,一點點地替換掉舊的,讓這座積木塔的顔色變得五彩缤紛。”
就像是特修斯之船一樣,一點點地,将這個國家更替成新的模樣。
“現在的我,偶爾也會覺得提前殺掉某些人,來換取未來全國人口的3%,甚至更多人的存活(注7),是更有價值的事情。”
即使是異世界的人類,五條悟對他們還仍抱有一絲善意,抱有強者對弱者的憐憫;而虎杖悠真卻将異世界的人視作籠子裡的小白鼠,試驗場中被圈養的牛羊,任意戲弄和觀察。他就像一個失去了善惡觀的孩童,随意地拿着一包加了料的糖粉,灑落在腳下的不同的蟻群,笑呵呵地看着螞蟻為了那點糖粉自相殘殺,甚至被糖粉内的藥物給毒死。
虎杖悠真在心靈上自認為自己是人類,又本能地将自己的身份與人類割裂開,放在更高的食物鍊的位置,割裂而矛盾。
虎杖悠真在這個世界,可以為了有一點血緣關系的時透兄弟制造一個安穩的環境,喪心病狂地将這個國家一點點地,強迫它變成他想要的樣子,打造成虎杖悠真理想的烏托邦。
而這一切正在發生的,隻是虎杖悠真在這個世界的一次嘗試和預演。
是時間改變了虎杖悠真,讓他變得如此瘋狂嗎?不,應該說,這是靈魂趨于完整後,被鬼的那一部分侵蝕了的虎杖悠真會做出的選擇。
——啊…他的小瘋子似乎說過他自己是個糟糕的人呢。
——沒關系,他會看好這頭瘋掉的巴巴裡雄獅。
五條悟微微低頭,目光落在眼前片霧藍色的頭發上,一時之間,竟然難以分辨這是籠罩在京橋川上的薄薄水霧,還是東京灣今晚的色彩。他伸手落在那捧霧色上,感知到霧色之下,那藏在顱後明顯凸起的枕骨。他的手掌似乎讓這片霧藍色的主人有些不太适應,頭皮稍有緊繃,又很快地松懈了下去,似乎默許了他的觸碰。
“在失望嗎?”
躲在這片霧氣之後的幻日,搖晃着明亮的金色日焰,試探性地想要劃破水汽和雲霧的封鎖。
五條悟低低地笑了一聲,伸手抓住這一抹輕霧,攏在他那像薔薇一樣的嘴唇上親吻。
“沒有啦,我很高興哦。”——很高興你和我說這些,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這樣就很好啊,不會為了什麼人什麼事沒特意改變自己的目标;不會因為正在燃燒着的是磷還是鈉,觸碰到氩還是氙,而改變自己的色彩。如果為了某個人而改變自己的初衷,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那這個人也太可憐了。
虎杖悠真捏了捏五條悟的手指,他眼睛裡的橙黃色不知是倒映着這繁華街道上兩側的燈光,還是他心底燃着的業火所透露出來一二的火光。
雖已是暮冬時分,但這個時間的太陽早已下落,一輪半殘的弦月斜挂在點綴着疏松星子的夜空,那彎弦月發出凄冷幽寂的寒光,半融在那朵平靜地燃燒着的橙黃色火焰裡。
五條悟被虎杖悠真摁着脖子,被迫低下了頭。他那雙藏在墨鏡後的蒼藍眼眸注視着那輪沉在霧色裡,略顯迷蒙的太陽,落在了像洗過一樣明淨的天空,将他這片天空籠罩在朦胧的光和霧裡。
隻有天空,才能穩穩地包容着太陽,濾掉大多數太陽散發出來的有害射線,将相對無害的陽光灑落在大地,促進萬物的生長。
雖然有時候固執又古闆,但五條悟喜歡虎杖悠真這副堅定的模樣。
——所以,再多喜歡他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