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竈門家的父子下山賣炭,鎮上的人們都在讨論昨天下午這個國家的最高元首崩禦的消息。
他們從前來買炭的裡胥嘴裡,得知昨日下午有刺客潛入宮中,刺殺了前元首和他身邊的所有衛兵,整個充作書房的宮殿被血洗了一番。
“據說不少人在收到這個消息後,便随着先皇而去了。”裡胥付了錢,從竈門炭十郎的手裡接過了木炭,搖着頭離去了,“唉,先是樞密院議長,現在又是先皇…聽說是那些幕府餘孽做的…又是一番動蕩啊。”
人們也隻是各自歎惋了一番,又繼續着與往日無二的生活了。畢竟統治者是誰,對他們這些幾乎世代居住在山下或山裡鄉民,實在過于遙遠了。
而昨晚在山洞裡打了一次還算愉快的野戰的兩個咒術師,還沒有感受到樞密院議長和國家元首接連遇刺,對這個國家帶來的影響。當然,他們也不一定在乎這些東西,比起異世界的官員和元首的事情,他們更想知道該如何回到原來的世界。
大概吧。
兩人仰卧在鋪滿着柔軟獸皮的洞穴裡,一個看似昏昏沉沉,一個眼底毫無睡意。
虎杖悠真坐起來,拿起昨日從淺草一家書店裡帶回來的《惡之花》,在腿上攤開。他瞄了一眼手腕上那根将他和五條悟的手綁在一起的布條,有些嫌棄。
——他想要的“吃掉”并不是這種“吃”。
——雖然熱情又主動的大貓的确在另一種方式來說,相當鮮嫩美味,跟他也很合拍,很契合,就好像曾經他們很熟悉一樣。
而些許血液裡面帶來的記憶也告訴了虎杖悠真,他與這個叫做五條悟的強大術師,他們是情人和更親密的同伴的關系。
所以…那個擁有粉紅色的特殊小狗也是一樣嗎?這也得嘗過才知道。
“悠真,悠真是不是不僅比我早到,還在這裡結婚生子啦?”身邊那隻大貓裝作夢中呓語,翻轉身體,頭枕在虎杖悠真的胸口,“嗯…不準…說謊…否則揍你…喲。”
“悟先生在吃醋嗎?”虎杖悠真掐着記憶裡應對五條悟耍賴撒嬌時候的應對方式,拉過一張硝制過的虎皮,蓋在五條悟的身上,“沒有,那兩個孩子…大概是故人的後代。”
——而且那時候的他,隻記得他在等一隻和他走散的藍眼白貓。
“在我們的世界裡,創造了日之呼吸法的劍士的後代之一,便是時透家。但他們家族最後一人死在大正時代,讨伐變成鬼的祖先的戰場上。”虎杖悠真在這類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倒是非常誠實,一五一十地道,“無一郎君就是那個死在黎明前夜的孩子,而有一郎君的話,按照資料記載,似乎在十一歲的時候…就在最近會被鬼殺死。”
那些卷宗上冰冷的手寫文字,一個個透着屬于年輕人的鮮血味,而已經發生過的,變成了既定的曆史,虎杖悠真已無法改變。但至少,他不想在這個世界上,他所愧歉的子嗣的後代,最後落得那種結局。
“唔…我什麼都沒問哦,也沒吃醋,我在說夢話呢。”
虎杖悠真看了看抓着他手不放的男人,低頭,借着洞穴外照射進來的陽光,讀起了昨天在書店裡未讀完的部分。
“‘也許你我終将行蹤不明,但是你該知道我曾因你動情,’”虎杖悠真讀出來這首帶着淡淡憂傷的告别詩句,“‘不要把一個階段幻想得很好,而又去幻想等待後的結果。’”
“‘我的心思不為誰而停留,而心總要為誰而跳動。’——是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五條悟卻在這時候睜開眼睛,也不裝睡了,那雙令虎杖悠真總是有溺斃錯覺的藍色眼睛,盯着岩窟的上方,輕聲感歎道,“悠真的閱讀範圍真廣泛呢,感覺我再不多讀點書,都要接不上話了。”
紙張沙沙的翻頁聲音在略顯靜谧的洞穴裡響起,半晌,虎杖悠真平靜地回答道:
“但悟先生這不是接上來了嗎?”
“這說明我們的腦電波能夠對上哦。”五條悟握住和他綁在一起的那隻手,将兩人的指根處嚴密地鑲嵌在一起,如兩個相互咬合在一起的齒輪那樣密切,“而且…如果連我也接不上來的話,悠真想說的話,想要表達的言下之意就沒人聽得懂了。悠真會很寂寞吧?”
他這次又遲到了多久呢?虎杖悠真的改變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像是昨夜床上情話裡說的十三個小時或十三天能造成的結果。啊,果然男人床上的話都不可信呢…虎杖悠真這個總是避重就輕的小騙子。
身體裡的咒力性質都變了,靈魂也染上了妖異的色彩,甚至還有與自身同源的詛咒…啊!對了,差點忘了,還有他那身如刺青一樣會招來短命的斑紋,他都還沒問呢!
不要以為不說話,他就不知道哦,他什麼都看得到呢。
雖然,作為成熟的大人,他可以體貼一點,什麼都不問,但是,他還是很想聽見虎杖悠真親口告訴他呢。
多喜歡一點,多依賴他一點不好嗎?
五條悟偶爾也想看到虎杖悠真對着他求助着、撒嬌着的模樣啊。
虎杖悠真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個法文單詞上面,手指不自覺地摩挲着書頁的下角。
他也會寂寞嗎?會因為寂寞而不斷地尋找,不斷地等待着一個或幾個能與他發生共鳴的靈魂,直到靈魂的火焰燃燒殆盡,如同星體那樣釋放最後一絲光與熱,坍縮成一顆緻密的黑矮星,連一絲輻射也無法放出,從此難見于世界嗎?
他不知道,也有可能是不記得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身側的男人翻過身體,側着身子,睜着一雙如寶石的般璀璨的藍色雙眼,安靜地看着他。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像是一把精密的鎖一樣,緊緊地鉗在他那隻與之綁在一起的手上。
“之前讨論過的吧,如果在一個沒有咒靈的世界,悠真會做什麼呢?”
五條悟的手指磨蹭了一下虎杖悠真的手背,“悠真想說嗎?在等我的時候,都做了什麼。”
“巡視我的關西,殺鬼和睡覺…還有,”虎杖悠真放上書簽,将書本合上,垂着眼睛看着五條悟,“學着做一顆貪生怕死,眷戀權位的爛橘子。”說到這裡,他說話的語氣裡也帶上了一點笑意,“偶爾有空去逗弄一下鬼殺隊的劍士,參加一下反對東京作為首都的小團體遊行…”
真是奇怪…明明記憶迷迷糊糊的,腦子裡卻時不時浮現某兩首奇怪的歌曲…話裡話外都在說他是一顆古闆守舊的爛橘子和青橘子。虎杖悠真覺得歌詞挺有意思的,但…他可不隻是爛橘子那種溫和無害但惡心的東西。
“嗯哼~悠真到底有多讨厭東京呀,可是我也不喜歡京都诶,那邊有好多皺巴巴的爛橘子。”
五條悟還想跟虎杖悠真炫耀一下他在東京的公寓,裡面堆得滿滿的漫畫和遊戲周邊呢。
難道以後他們滾床單隻能住酒店嗎?嘛,好像也不是不行,事後不用打掃的感覺就很棒呢。
說起來,虎杖悠真好像從來沒有邀請他回家诶,在家裡做的話,感覺會不一樣吧?
“家”這種具有特殊意義的名詞,不隻是指的簡單的公寓或是宿舍,而更接近于身心的避風港,絕對能夠放松,脫下假面的舒适圈。
“其實,也不是太讨厭…隻有億點。”虎杖悠真很輕地眨了一下眼,他隻是不喜歡離開自己的地盤太久,想要牢牢地掌控着地盤裡發生的一切,“京都也還好,因為本陣備(注1)…高專在京都。比起京都,我更喜歡白濱那邊…有溫泉,離海邊也很近。”
——因為那是他曾經的老巢,也是他曾選定的埋骨地。
虎杖悠真和五條悟四目相望,他在那雙冰藍色裡面,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不是那種好奇心很重的人,并不會去過問那雙美麗的六眼下,自己的靈魂呈現什麼狼狽不堪的模樣。
“嘛,那不是跟在我們的世界一樣嗎?好無聊哦,是因為我不在嗎?”
五條悟蹭了過去,拉下虎杖悠真随意披上的外衣,在有着斑紋的鎖骨部位的皮膚上,留下被那暗紅火焰斑紋掩蓋住的吻痕。
“老師覺得,不能讓悠真同學自己一個人待着呢,應該在老師的講桌旁邊設置一個特别位置,讓老師好好監督小悠真。”略長的雪色劉海遮蓋住那雙藍眸裡面閃爍着的思緒和情感,五條悟沿着暗紅斑紋蔓延着的走向,一路親吻着、吮吸着,試圖用親吻的痕迹遮蓋住那催命的紋路,但也隻是徒勞無功,“老師很擔心哦,擔心悠真會一個人死在沒人知道的地方,還沒人收屍,那就太慘,太狼狽了。”
“這樣嗎?到時候我會告訴您的…那您那時候,倒是要好好處理我的屍體呢。”虎杖悠真可是還記得那個叫做羂索的家夥,似乎能夠更換身體…他可不想要自己人都死了,還被拿來廢物利用。
見虎杖悠真竟然認真地考慮起了這字面上的意思,沒去深究言下之意,這讓五條悟有些懷疑這人又在學着老橘子那一套,企圖糊弄了事,蒙混過關。
啧,他喊人老橘子、爛橘子,不是真的希望虎杖悠真變成那筐爛橘子的形狀好嗎!
五條悟撇着嘴,趴在虎杖悠真的身上,雙手環繞着他的肩膀。
“才不是這個啦,再猜。”他的聲音悶悶的,但也不願意在虎杖悠真面前過多的暗示和退讓,就隻是這樣有些僵持地摟着,“要提示一下嗎?二十五歲。”
——我知道了哦,知道開了斑紋的人,在二十五歲之前會自然死去。
——為什麼不告訴我,尋求我的幫助呢?
——都這種時候了,還是不相信我嗎?
虎杖悠真微微側頭,抵在五條悟的頸側。橙黃色的眼睛盯着洞穴外的陽光,手一下一下地在五條悟的背脊上撫摸着,像是在給炸毛了的貓順毛。他不以為意的态度,引來了心情本來就不太好的五條悟更加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