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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史就那麼想要和那位妖怪小姐再見一面嗎?”
五條悟又戴上了那條黑色的眼罩,下颌線繃得有些僵硬,雙手随意地插在口袋裡。
他在單方面地跟那個渣男(虎杖悠真)冷戰。
——嘛,你要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我不見了呢,小悠真?
——要快點找過來哦,不然我會繼續生氣的哦。
五條悟是在這個情況下,想着亂七八糟的心事,漫無目的地來到了這個隐蔽的池塘附近的。
有一雙好眼睛的他,自然是見到了那個全身發光、似乎快哭出來的女妖,和坐在池塘那裡,不知道在看着什麼的男人。
他出口詢問了那個男人,然後從這個叫做章史的男人的口中,知道了這一段故事。
——啊啊,如果是悠真在這裡的話,一定會是一臉嫌棄這段人妖相戀的故事吧,畢竟悠真這個情商全部點在陰謀詭計的人,在這方面可是意外的不解風情和不懂浪漫嘛。
“嘛,那位妖怪小姐一直在哦,就在章史你旁邊哦。”五條悟笑呵呵地說道,“那位小姐一直在勸你快點離開诶。”
“螢…也在嗎?要我離開…為什麼…”
章史愣了一下,眼神朝着五條悟指出的方向看去,明明似乎和螢正在四目相對着,他的眼睛裡卻隻倒映着空無一人的風景。他的表情有些失望又有一些茫然。
章史臉上露出了勉強的微笑——他還在期待着什麼呢?螢是對自己失望了嗎?
“螢…一直都在嗎?她說什麼了?”
為什麼要他離開?是不想見他了嗎?
是…讨厭他了嗎…
“啊,她就在你的身後啦。”
真是的,這位章史先生怎麼露出這種被踹了好幾腳的表情?看上去好可憐诶。
真可怕啊,愛這種東西,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扭曲的詛咒呢。好在八原這裡不存在詛咒這種東西,否則,妖怪愛意裡誕生出來的詛咒,一定會很可怕吧。
白色的巨型大貓晃了晃尾巴尖,轉動着耳朵,起了點興趣
——他突然有些好奇,如果自己現在詛咒虎杖悠真,又會誕生出什麼等級的詛咒呢?應該會很強,但對他來說相當弱小吧。誰讓他是最強的呢?
“嘛,要我幫忙傳話嗎?這位會發光的妖怪小姐?”
“嘛嘛,你們妖怪是不是都喜歡遮着臉?”好像他家小朋友也喜歡遮着臉呢。
五條悟回頭,伸手,好奇地戳了一下螢臉上那張畫着簡筆畫螢火蟲的面具。
螢慌張地搖了搖頭,向後縮了一下,似乎不太喜歡跟五條悟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靠得太近。但似乎擔憂章史的心占上了風,強迫着自己去看這位看上去不好惹的男人。
——它好怕啊,一點也不想跟這個男人說話。
——但是,為了章史先生…
『抱歉,因為你身上有一股令我們妖怪…不太舒服的氣味。』
似乎是考慮到五條悟是唯一能夠幫助到它的人類,螢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但還是離五條悟離得遠遠地。在它的感官裡,五條悟全身上下被一種令它們感到惡心作嘔的濃郁香氣給浸泡透了,就像是有什麼邪惡的東西在五條悟的身上做了标記,宣示主權,警告着妖怪們和五條悟保持距離一樣。
『拜托了,這位先生,請帶着章史先生離開森林,越遠越好。』
『有高級妖怪帶隊,要進攻雙葉山頂的赤築神社。』
『我會為兩位引路,繞過百鬼蝙蝠設下的結界。』
赤築神社?他剛才離開的地方就是那裡吧?不會是去找虎杖悠真的吧?
那他就沒有必要擔心了嘛,那個掌控欲超強的小騙子一定早就有準備了啦。
五條悟臉上帶着笑,一點也不擔心正在山頂神社裡的虎杖悠真。
“妖怪小姐說,森林裡的妖怪要打起來了,讓你快跑哦。需要我帶你一程嗎?”
“螢…”章史張了張嘴,聲音艱澀,他見不到正站在他面前的螢,“我一直想要和妳再見一面。”
但他已經,做不到了…無法看到,無法聽到,無法觸碰…隻能依靠着别人的傳話。
迎着章史那張已經不再年輕的臉,螢面具下的臉,緩緩地綻放出溫柔的微笑。它取下了面具,任憑那張畫着簡筆畫螢火蟲的面具下落,化作漫天的螢火蟲。螢露出那張同樣泛着光芒的臉,它周身的光芒大盛,照亮了池塘和周圍的森林。
『我,也很想見到章史先生。』
『一直沒能說出口,我很高興…這幾天每天都能見到章史先生。』
『以後就算我不在了,章史先生也要保持笑容啊。』
螢的身體消散在她所發出的微光裡,化作一隻螢火蟲,從同伴的簇擁下飛出,落在章史不知不覺伸出的指尖上停留幾秒,又再次飛起,彙入同伴們的隊伍裡,朝着一個方向緩緩飛去。
“螢…?”
章史怔怔的看着這一切,看不見妖怪的他,不知道螢選擇變回了原形,成了一隻生命隻有短暫幾天的蟲子。是幻覺嗎?他好像聽見螢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麼話語…
但莫名地,他感覺那隻不怕生人的螢火蟲,就是他想見的人。
五條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走了啦,章史…螢小姐會把我們帶出妖怪設下的結界。”
敏銳如他,已經從螢告别似的話語裡,察覺到這個名叫螢的女妖的決然和自我犧牲。
——變作螢火蟲或是帶他們離開結界後,這位螢小姐就會死去的意思嗎?
就這麼來看,即使是妖怪,也有和人類沒什麼差别的感情呢。
人與妖怪的觀念和壽命天差地别,無論是朋友還是戀人都是如此。對于妖怪們來說,可能隻是一睜眼,一閉眼的時間,它們在意的人類就已老去。無論是赤築神社裡那位失蹤的氏神,還是曾經将螢的祖先變作妖怪的山神,又或者是現在的螢。
人與妖、與神之間,終究是不可結緣,徒增傷悲。
“真是真摯的感情啊…妖怪,一定都是‘惡’的嗎?”五條悟手摸着下巴,仰着頭,望着螢化作的螢火蟲,在空中飛着,領着完成使命的同類們遠去,“老師我很羨慕哦。”
五條悟這兩次與妖怪相遇,他發現這些妖怪們的情感,反而比他們人類更真誠,更沒有雜質。
又有多少人類會為了愛情奮不顧身,奉獻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呢?有多少人類能夠做到放下刻骨銘心的感情,選擇默默地祝福和守護呢?
五條悟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無聲無息地從身後幽暗的樹林裡,漸漸浮現身形的虎杖悠真。至少他自認為自己是做不到的,他也認為虎杖悠真這種理性至上的人,是做不到的。
“…”
“小悠真怎麼找來了?是來找老師我嗎?”
“…飯後消食散步。”
“呀,從山頂散步到鎮上嗎?不會是沒有指示圖,所以迷路了吧?”
“…就當是這樣吧。”
虎杖悠真走了過來,站在五條悟身邊,望向遠處那些一閃一閃的光點。他看了幾秒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張帶着墨香的花簽,塞在五條悟的手裡。
“晚上宴會的菜單…有一隻小妖怪能夠完美複刻你喜歡的那家喜久水庵的喜久福。”
說完,虎杖悠真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喜歡剛才那個螢蟲?赤築神社裡面那些更漂亮。”還會跳群舞呢。
“诶——”五條悟雙手插在口袋裡,踢了一腳腳下的碎石,突然彎下腰,頭湊到虎杖悠真面前,和他鼻尖相對,嬉笑着問道,“悠真在吃醋嗎?因為那個女妖怪?”
就他在五條悟身上放了的東西,哪隻妖怪敢靠近他?
“我跟自己找死的妖怪沒什麼好計較的。”
“诶——小悠真的鼻子變得跟匹諾曹一樣長了哦。”五條悟微微擡起下巴,門牙輕咬在虎杖悠真的鼻尖上,嘴裡模糊不清地哼着《When You Wish Upon A Star》(注5),“有人在做撒謊精呢。”
兩人之間的那點小别扭,在這不太走心的一問一答之間,全部煙消雲散。
在五條悟松口後,虎杖悠真迅速反手戴上一張「泥眼」的能面,拒絕了調皮大貓的騷擾。眼部金色塗漆的部分,露出了他有了些許感情波動的橙黃色雙眼。
“啧…”見虎杖悠真這一副看起來脾氣很好,實則擺爛态度的模樣後,五條悟小聲咕哝了幾句抱怨的話語,又道,“都是因為那些妖怪要找你麻煩啦,所以螢小姐才不得不犧牲掉自己,讓那個章史逃離這裡吧。”
——他還搭了一程這個特别的「順風車」哦,雖然他根本就不擔心那些歪瓜裂棗啦。
“呐,那些妖怪,小悠真要怎麼處理呢?”五條悟問着,手指頭一根根地插入虎杖悠真的指縫,緩緩收緊,“要幫忙嗎?老師我可不想吃到一半有人來打擾诶。”
“沒有必要管那些非人之物。”虎杖悠真擡手,揉了一把那頭令他想了許久的白發,像是在揉貓咖裡的貓那樣,“而且,那些狸貓已經主動請纓了。”
再怎麼說,虎杖悠真已經把「孫次郎之面」放出去了。赤築神社一方還能輸的話,幹脆妖怪都别當了,給他做刺身練手的材料算了。
況且,能夠使用摩羅的血鬼術的「孫次郎之面」,一定會吓死那些雜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