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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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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原雙葉山赤築神社,本殿地下結界中樞

八原的大結界是由大巫女築姬和她的弟子們所遺留下的法器和遺骨作為結界中樞,以戰國時期大妖怪是露淚水所化的虹色真珠(注1)作為能量轉換和增幅器。這幾十位巫女們的靈魂被築姬抹消了神志,隻剩下了使用淨化之力的本能,憑依在自己的法器或遺骨,不眠不休地驅動着虹色真珠,讓結界内産生的一切詛咒之力被淨化。

這才有了妖怪的淨土的誕生。

而築姬本人的靈魂,似乎成了八原這片土地的精靈,成了赤築神社新的氏神一樣。雖無法顯露人前,全天坐鎮在結界中樞的最下端。

但即使生前靈力再強大的巫女,也會有疲憊倦怠的時候。築姬雖然極具天資,但也比不上生前死後都在守護四魂之玉的師伯桔梗;又更比不上傳說中一己之力消滅了平安京作亂的妖怪、創造出四魂之玉的大巫女翠子。她隻是他們那個時代比較厲害的巫女而已——四百來年的不斷運轉着八原大結界的她,已經幾乎與這個結界同化了,隻因為心中最後的那一點執念,堅守着最後一點生前的情感和記憶。

『是,兄長大人來了嗎?噎鳴?』

『兄長大人喜歡我為他打造的養老地嗎?』

白發蒼蒼的老巫女,在四周泛着微光的地下宮殿裡浮現身形。她臉上布滿着皺紋,卻仍然能夠窺見幾分年輕時的美貌。她的身影看上去十分模糊,時不時出現一些閃爍着的光點,像是信号不良的雪花屏。

她有着一雙眼形和虎杖悠真幾乎一模一樣的雙眼,隻不過她的眼睛是普通的淺棕色。

負責鎮守結界中樞的式神,是她生前最強大的式神大妖怪噎鳴,它的十二個兒子現在也是赤築神社的一員。

“是的,您預言中的摩羅大人的轉世身,帶着五條家的六眼來了。”穿着神官服飾的噎鳴,那張有些兇惡的臉上露出一些遲疑,“他們不久前在您生前的房間裡…交合了。”

這也太過分了!就算是築姬大人的兄長也一樣!有哪個做兄長的會在自己的妹妹閨房裡,和别人上床啊!!太傷風敗俗了!!

『咦?新的戀人是咒術界的六眼嗎?兄長大人還是那麼喜歡有趣的人類呢。』

築姬欣慰地笑了出來,眼角帶着笑紋,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虎杖悠真在她生前的閨房裡胡作非為。畢竟她已經是個死人了,就别管活人的事情了。

『真好啊,即使我們都不在了,兄長大人也有新的家人陪伴着他了。』

『兄長大人的戀人長得好看嗎?應該最少也比出目那個該死的叛徒長得好看吧。』

『當然,兄長大人是最好看的!!』

“是的,用現在外面的人類的審美來說,是有着一張顯年輕的臉的濃顔型男性。”噎鳴注視着它的主人,為她的喜悅感到滿足和高興,“文枝那孩子說,摩羅大人的脾氣…似乎變得溫和了不少,但大人的靈魂缺失得有些多。”

“摩羅大人現在體内,象征着愛的幸魂與象征親的和魂,分别隻剩下不到十分之一。”

而那部分缺失的靈魂,全部在出目次郎刻成的「孫次郎之面」裡。

但噎鳴不敢說出口,隻擔心築姬最後一點的意志被這個消息給氣得消散掉了。自古以來,不止婆媳之間的問題難以調和,姑嫂之間也會存在着各種小問題——特别是對方還是個間接導緻赤築山城毀滅,出賣了赤築山城的繼國家的人時。

另外,噎鳴也注意到了虎杖悠真的荒魂最近也有切割的痕迹,大約損失了十分之一,而那一部分靈魂并不在「孫次郎之面」内。總的來說,現在待在名為虎杖悠真内,它所侍奉的巫女的兄長的靈魂,隻剩下一半多一點。至于這個“一點”究竟有沒有達到四十分之一,因為太少了,專業不對口的噎鳴無法判斷。

換作是正常的普通人,早就神志和行為都受到影響了吧,但體現在虎杖悠真這個個體的變化上,并不是太明顯——畢竟是築姬大人曾經的兄長。

『所以我才說兄長大人總是令人擔憂啊,尤其是擇偶的眼光和不愛惜自己身體這兩點。』

老婦形象的築姬身形一陣波動,似乎因為情緒的變化,讓她殘留下的意志消散的速度加快了。她歎了口氣,看着自己已經幾乎透明了的雙手。

她的時間不多了啊…大概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這點最後的意志就會完全消散,徹底化作結界的一部分了吧。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須将最後的話語轉告她那個不省心的兄長…

『兄長大人會來見我嗎?他一定很憤怒吧,因為我讓妖怪們住進了這個幾乎複制了赤築山城下町的八原…』

即使生前也有九十多歲了,築姬在談及亦父亦兄的兄長時,依然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希望得到誇獎,又擔心被斥責被讨厭。

“既然知道我會生氣,為什麼還要做出這種事情…犧牲幾十位人類的性命,來庇護妖怪。”

“妳覺得值得嗎?”

身上帶着剛沐浴後水汽的虎杖悠真,臉上帶着在各方面吃飽喝足後的慵懶。他在文枝婆婆的帶領下,從隐蔽的樓梯上走了下來。他身上披着那件绛紫色的羽織,裡面穿着的卻是身丈恰好合适的深紫色和服。

“衣服很合身,阿和。”虎杖悠真頓了一下,看着臉爆紅的老巫女的虛影,似乎有些詫異,“…妳都死了四百多年了,也有五百歲了吧?還會臉紅嗎?”

五百歲,嗯,比他年紀加起來都還大呢。

『因為不知道兄長大人來找阿和的時候會是幾歲所以我讓他們把兄長大人一到二十一歲各時期不同身丈的衣服全部制作出來了兄長大人喜歡就好!!!』

築姬似乎很緊張,一口氣将所有的話全部說完,說完之後似乎發現自己出了洋相,臉色更加鮮紅欲滴了。

『嘤!』

——好丢臉啊啊啊啊啊!我在兄長大人面前出醜了!

——噎鳴!文枝!救救我啊!快說些什麼分散兄長大人的注意力啦!

然而虎杖悠真完全沒聽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築姬的式神們也沒能接收到她的求助的眼神,它們低着頭,悄悄地移到了角落,将空間留給這對前世兄妹,裝起了雕像。

(噎鳴:攤上這個主人真的是沒轍了,它什麼都沒聽到。)

(文枝:蒸籠裡的白豆饅頭和栗子泥米糕應該快蒸好了吧?)

“我不記得我教過妳這麼說話,阿和。”

『是,隻是許久未見兄長大人了,阿和很想念兄長大人。』

築姬低着頭,扭扭捏捏地搓揉着千早的袖口。這個動作若是換做一個年輕的女子或少女來做,或許會顯得很可愛,但若放在一個皺巴巴、身形佝偻的老太婆身上,便顯得有些惡心了起來。

“妳也老了啊。”虎杖悠真别開眼,毫不留情地吐槽道,“老妪何惺惺然作處子态(注2)?”

築姬捂了捂臉,似乎有些難為情,幾秒後,才将手掌拿開。已經看不清五官的臉皮上,恢複了白皙的膚色,不見一點羞紅。

『阿和失禮了。阿和堅持到現在,隻是想跟兄長大人道歉,阿和失約了…』

『但是,就像兄長大人教導過的那樣,不要為自己的慎重的選擇而後悔。阿和也不後悔選擇了這條路。』

『隻希望,至少,在兄長大人對世間的一切感到倦怠的時候,能有一個接納兄長大人的容身之所,讓兄長大人有地方好好睡上一覺。』

世間萬物,陰陽兩分,相互對立,相生相和。有善人,就有惡人;有殺害他們父母和朋友的壞妖怪,就有幫助人類、為了人類而死的好妖怪。就像如今的八原裡面的妖怪,大部分都是留下來的,對人類沒什麼危害的妖怪們。

『阿和曾經,預見了兄長大人的未來,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向清晨的陽光,尋求自我毀滅。』

——真的很對不起兄長大人,扔下您一人孤單地徘徊在世界上兩百多年。

——如果有人能夠拉住她最後的親人就好了。

——但是,阿和也看到了哦,兄長大人重生之後,會建立新的羁絆,有了更多在意的人,将他那顆随時要墜入深淵的心給捧着,朝着陽光升起的地方。

『隻要是兄長大人所做的選擇,都是永遠正确的。』

『我們…山吹姐姐,伊子姐姐,安宅,鶴龜…』

築姬咬字清晰地吐露出一個個名字,有的虎杖悠真還有些印象,有的早就已經遺忘,無論是曾經的妻妾子嗣,還是忠誠于他的親衛死侍。

『我們都從未責怪過兄長大人您啊,倒是一直以來都對您懷着諸多的歉意,讓您一個人活在過去的仇恨裡,做着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虎杖悠真沉默着擡頭,看向這片地下空間的穹頂。他們頭頂的上方是黃道十二宮的星圖,每一顆星子都是一顆渾圓的螢石,星點之間有暗色的線相連,連成一個個星座。象征日月的螢石被擺放在中央,周圍環繞着顔料繪制而成的四方神獸。

“妳不是很讨厭他嗎?他說過的話竟然從妳口中說出…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

『阿和讨厭的是後來的出目,以前的那個阿和不讨厭也不喜歡。』

反正那些家夥都是惹山吹姐姐傷心的讨厭鬼!如果不是那些讨厭的家夥,能文能武的山吹姐姐才是兄長大人的良配!

『這是阿和一直停留在此等候兄長大人的原因之一。』

『那個惡心的粘人精偷窺狂叛徒沒有死!』

築姬咬牙切齒,滿懷着恨意地說到這裡,心情激動之下,下半身已經幾乎消失了,就連剩下的身影也變得更加透明了起來。

『在兩百多年前,兄長大人死後,那個叛徒,又一次來到了阿和的神社,試圖盜走阿和的骸骨!就算他換了一張臉,換了新的身體,阿和也能認出那個惡心的男人!』

怎麼可能沒死呢?上輩子的「他」,在活活吞吃了出目次郎後…又親自将那二十個自殺,以血肉身軀獻祭自己的母衣衆,一個個吞噬了…

“而且,當時留在赤築山城的所有人類,和人類的屍體,全部…”都被剛轉化為鬼,陷入瘋狂中的「他」,連皮帶骨的當做食物給吃掉了。

——赤築山城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座空城。

“您确定您真的,全部吃掉了嗎?就沒有遺漏掉什麼嗎?”跟随着築姬最久的大妖怪噎鳴卻突然問道,“例如,少吃了一個長了張嘴,會自己逃跑的大腦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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