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與常世的間隙,沼底站附近的沼澤地,錢婆婆的小屋
“我沒聽錯吧?妖怪?”
無論是琥珀川的白龍,還是帶領小千的白狐小玲,他們身上都有着虎杖悠真不喜歡的顔色。哪怕顔色占比不高,但那種閃爍着光亮的潔白,總會讓他有吞了蒼蠅一樣的惡心感。
作為惹哭女孩,被女孩的兩個“家長”找上門來的虎杖悠真,有些被惡心得想吐掉剛才那隻白狐奉上的豪華版刨冰。
這是什麼爸爸媽媽…還是哥哥姐姐要為小孩出頭的戲碼嗎?
把女主角托付給他帶出去外面的世界?開玩笑,直接放了那一家三口出去不好嗎?
“比起我,或是悟先生…小孩還是交給父母帶吧”虎杖悠真指着坐在白龍和小玲之間的小千,這個雙眼通紅的女孩,此時已經止住了淚水,卻滿臉抗拒,看也不敢看虎杖悠真,“而且,她看到我就哭。”很煩诶,他才不想哄孩子,也哄不好。
“一定是小悠真被讨厭了啦!”
換回了制服的五條悟坐在一張西式扶手椅上,翹着一雙大長腿,一雙天空色的眼睛又一次被藏在了黑漆漆的眼罩之下。他的面前擺放着造型精緻的西式糕點,則是出自房子主人錢婆婆之手。
在兩個多小時前,就在小千被虎杖悠真弄哭之後沒多久,扮演着姐姐和前輩的角色的白狐妖,模樣姣好的小玲便提着食盒,匆匆趕過來。
“摩羅?!”
“你想對小千做什麼?!她是人類!!”
白狐妖将小千拉到身後,一張漂亮的臉蛋因憤怒和恐慌,隐隐有些變形,若隐若現的狐狸尾巴也在她身後不安地擺動着。
“我警告你哦,我已經通知了白先生了,他現在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虎杖悠真在她的注視下和身邊五條悟幸災樂禍的嘲笑聲裡,頓時黑了一張臉。
“妳認錯人了。”啊,是一隻毛茸茸的小狐狸嗎?
也不知道他們這些妖怪之間是否有什麼方式聯絡,就在小玲瞪着兩個咒術師,似乎随時要跟他們兩人拼命的時候,那位曾經是河神的白龍便出現了。
——而白龍,還是一副12歲孩童的模樣。
——大人模樣,孩童内心的小千,以及孩童模樣,大人内心的白龍。
這個與電影情節,不僅發展不同,甚至錯位了的世界…屬實有趣。
——但仍然和虎杖悠真無關。
神佛如何,妖怪如何,荻野一家三口如何,白龍如何…也和他虎杖悠真沒有任何關系。
這裡,不是他的世界,也不是他的歸處。
“在這個世界裡,忘記了自己名字的人,是無法離開的,這是規則之一。”
“但是,是您讓千尋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和人類身份。”
白龍雙手放在腿上,坐在兩名咒術師前面,他才是始終堅持着将原名荻野千尋的小千給送出去這方殘缺世界的那一個。
和電影《千與千尋》不同的是,荻野一家三口在為了抄近路,而拐入當時并不存在的21号國道後,便已經全家發生了車禍,重傷。正因為荻野一家處于生與死的交界處,他們的車子才順利地通過了鳥居,看到了路邊的神龛,找到那條間隙世界與人世相連接的隧道,進入了這方位于間隙中的最後樂園。瀕死的荻野夫婦因為食用了祭祀神靈的供品,遭受了世界的詛咒,變成了豬,暫時避免了直接死亡的命運。
而本該發現荻野千尋的白龍,卻沒有在橋上偶遇到她,因此也沒人替荻野千尋拖延時間——她在天黑後,便被湯屋的人給發現了,直接抓到了湯婆婆的面前。
無論是人類的軀體,還是靈魂,在神靈和妖怪的眼裡,都是可作為仆役或是美食佳肴。雖然他們的生存空間已經在人世裡被壓榨到幾乎丁點不存,但他們也未曾忘記過曾經種族的輝煌——在最混亂的那個年代裡,人世可算是神佛妖鬼們的食場。
所幸,在白龍的勸說下,湯婆婆并沒有将擅闖湯屋的荻野千尋變成豬或是小煤球,隻是取走了她的名字後,将她變成了一名和小玲差不多年紀的成年女性。
忘記了自己名字的荻野千尋,就像是這裡的每個被剝奪了過去的員工一樣,逐漸忘記了記憶和自己的身份——隻有白龍始終記住了這個少女名叫“千尋”。
“千尋雖然中了湯婆婆的魔法,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又忘了父母和自己的名字…她仍然是人類。”白龍微微加重了語氣,帶着綠意的眸子,鎮定地盯着虎杖悠真的眼睛,再次強調道,“是‘純正的人類’。”
“诶——不是吧?她都這樣了還算是‘純正的人類’嗎?”五條悟接受了虎杖悠真的投喂的白玉團子,聞言,順口嘲諷了一句,“你,真的要在‘六眼’面前說謊嗎?”
這裡的荻野千尋沒有來得及被白龍告知要保護好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吃下那顆特殊的藥丸。她就像希臘神話裡吃下了石榴的珀耳塞福涅,她的靈魂已經有一半以上,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了——一旦回到外面的世界,很可能會逐漸發生未知的轉變。
更何況…
五條悟看着一副渾渾噩噩模樣的小千,咂了咂舌,拍了一下虎杖悠真的大腿,捂着嘴,自以為小聲道:
“死人才會什麼都忘了吧?真可怕哦,竟然要我們把活死人帶出去诶。”
“小悠真我們快跑吧!”
——說起來,既然都出來了…要不,拉着悠真私奔好了?
——直接把人打暈了綁回東京藏起來?好像可以試試哦。
——樂岩寺那個老爺子的臉色一定會超級~難看的吧!好期待诶~
虎杖悠真不知道旁邊的白發咒術師在打什麼鬼主意,隻是将放在他腿上的那隻手掌給移開。
“拍就拍,别摸。”虎杖悠真嗅到了小千體内衰敗的血氣味,不大感興趣地低頭,拿着叉子,戳着面前餐碟裡内的蘋果蜜梅子幹,“白先生也應該知道吧?體内擁有‘妖力’越多,到了人世越快堕化成詛咒。”
——看上去是紀伊産的梅子,為了一個小女孩…這些妖怪真是“有心”了。
——但是紀伊是繼國十真的老家,關他仙台來的虎杖悠真什麼事?
這個少女,現在完全是依靠着那個叫白龍的力量,才能保持着與常人無異的模樣。否則,正常人類的靈魂破損成這樣,早就死了或是變成植物人了吧。盡管如此,屬于“魔法”,或者說“妖術”的力量也在浸染屬于荻野千尋的殘魂,就像是人世裡被詛咒纏上了的了靈魂一樣。
同樣做了分割靈魂的虎杖悠真,雖然沒有一雙便利的眼睛,但也能粗略地猜測小千的不對勁,大概與她的靈魂的狀态有關。
幫助這個小女孩回歸人世有什麼好處嗎?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人世都沒有好處。
況且…私下找上他們,讓他們帶走這個女孩,已經是違反了湯婆婆定下的規則了吧。
“好啦,你真小氣诶。那拉手總可以了吧?”五條悟擡起手掌,朝着虎杖悠真遞了過去,“我要十指相扣的那種哦。”
“…您是什麼幼兒園的小朋友嗎,悟先生?”
虎杖悠真腦子裡還在思考着關于荻野千尋和妖怪們的問題,視線落在了一處虛無的點,這讓他看上去有些像是在發呆。
——看上去就要消失了一樣。
“對啊!我今年五歲!就讀東京咒術幼兒園大班!夜蛾是我們園長哦。”他又在虎杖悠真的眼前晃了晃他的手掌,繼續邀請道,“快說‘可以’,不然小悟要鬧了哦。”
“…”
貓這種生物,一旦養熟了,就會圍繞在腳邊喵喵地叫,吃飯叫,上廁所叫,洗澡叫,看不到人也叫…不想搭理它還會從叫變成嚎,在家裡各種方式搗亂。
真是煩死了…
——但是,不讨厭,甚至有幾分可愛,還滿足了他扭曲的控制欲。
養一隻這樣的貓,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就算有一天他不在了,貓科動物與生俱來的捕獵能力也能活得很好。貓也不像狗,有那麼長的記憶,不會因為他的離去而感到難過痛苦。
人與貓,從來不是飼主和被飼養者的關系,而是合作關系。
所以…這樣就好。
虎杖悠真擡起手,在五條悟的注視下,手指一根根地,插入他的指縫裡,緩慢扣緊。
“滿足了?”
“勉勉強強,有待改進吧。”矜持的大貓這樣回答道,唇邊帶着笑意,他撚着虎杖悠真盤中的蘋果蜜梅子幹,塞進虎杖悠真的嘴裡,“這是對小悠真不積極的懲罰哦。”
見虎杖悠真一直沒有表态,而是和旁邊的咒術師打情罵俏,一旁和無臉男一起坐着織毛衣的錢婆婆,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鏡,擡頭,慢悠悠地開口說道:
“小千啊,是個好孩子…她的祖輩在南海道的淡路(注1)生活過一段時間呢。”
虎杖悠真悶不吭聲,嚼碎了五條悟塞進嘴裡的梅子幹,味同嚼蠟。
都說是“祖輩”了,荻野一家…和他“虎杖悠真”有什麼關系啊?而且那種口一張嘴就是關東标準語的家夥,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虎杖悠真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上那尊素色瓷瓶裡,插着的四時之花
——梅,杜鵑,夾竹桃和山茶,也是極樂世界的象征…極樂世界?
——啧!這讓他突然想到某個惡心的髒東西了。
虎杖悠真心情瞬間變得有些不太好了起來,原本已經平息下去的惡意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