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的湯女，是個有着淺棕色高馬尾的少女。她看上去年齡不大，不算白皙的臉上帶着健康的紅暈，一雙鹿眼清澈明亮，帶着和湯屋裡其他的妖怪們格格不入的純真善良。

看上去就像是被仔細保護着長大的普通人類女孩。

是的，她是這間湯屋裡，唯一的人類湯女，小千。

“呃…您好？請問…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虎杖悠真直勾勾地注視，似乎讓小千感到不安。尤其是那雙眼睛裡，尚未完全恢複屬于人類瞳孔形狀的圓梭形瞳孔，更讓虎杖悠真看上去不像個人類或是咒術師，而像是小千的同事們或是平常接待的神魔妖怪一樣。

叫做小千的女孩？這個世界還真的有荻野千尋啊，隻是看上去已經不止10歲了。

虎杖悠真突然有種自己穿越到二次元的感覺，還是某個二次元世界裡面完全不一樣的支線。就像盒子外的人，有一天走進了自己的盒子内，和自己觀察對象相處一樣。

很不真實。

不，或許，在更高維度的人類或是其他生命體的眼裡，他也是一個活在二維世界裡的紙片人吧，一個可以被随意塗改人生，随意變更想法的傀儡，一個…樂子。

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有些詭異又驚悚的事實。他們這些活在盒子内的人所經曆的一切，或許在盒子外的人眼裡，隻是一個又一個的樂子。更有甚者，他們所經曆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都是這些人所特意安排的——包括疑似操控了他和虎杖悠仁的誕生，讓本該下地獄贖罪的他，再一次作為“人類”行走在這個世界。

——而這一次，他不再是必要的那個。

——這樣很好。

那個他猜想中的幕後黑手，是真的存在的嗎？

真的是那個額頭上有縫合線的不明生物做的嗎？

還是，無論是他還是可能存在的幕後黑手，所有的行為都是被盒子外的劇本家給安排了？

沒有人喜歡被當作耍猴人手裡的那隻猴。

虎杖悠真也是如此。

“外面的世界，有着小千小姐的傳說。”虎杖悠真聽見自己這樣說道，“我們都以為妳和妳的父母回到外面的世界了。”

真要說起來的話，2001年就已經10歲了的荻野千尋，現在應該跟那位正在和菅原道真說話的五條先生，差不多年紀了吧。

完全看着不像是28歲的人呢，是保養得好還是這個世界本身的異常？

啧……一堆妖怪……懂得養得好人類嗎？

“和我的父母去了外面的世界？”少女的臉上卻出現了一絲迷茫，“…我的事情，被拍成了電影？可是…”

“是的，17年前。”

虎杖悠真看着少女，看着她臉上愈來愈盛的迷茫和不安，有些好奇了起來——

“他們都說，妳的真名，叫做荻野千尋哦。”

橙黃色的眼睛裡，搖曳着些許與生俱來的惡意，不僅是針對從來沒喜歡過的妖怪和親近妖怪的人類，也是針對這個與人世過度接近了的世界。按照電影的設定，誤闖入這個屬于神佛與妖怪的世界的人類，可是會變成煤球和豬的——也不知道荻野千尋那變成豬的父母是否還存在…或者說，荻野千尋的父母，真的在這個間隙的世界存在過嗎？

——不然的話，為什麼她會滿臉迷茫呢？

“想要回去嗎，屬于人類的世界？”

*

湯屋四樓的另一間休息室内，裡面的氣氛卻是凝滞中帶着詭異的氣息。

兩雙截取了天空色彩的藍眼睛四目相對，一雙裡面壓抑着電閃雷鳴，另一雙則是帶着雨後初晴的新色。

“你找我幹嘛？”五條悟靠在一張放了軟墊的沙發裡，咬着軟糯甜膩的大福，看也不看氣得一臉菜色的老祖宗，說話的語氣也很沖，“我一點都不想剛爽完，就要對着一張皺巴巴的老橘子皮臉說話。”他做了個嘔吐的表情，毫不客氣地當着對方的面吐槽道，“真是～倒胃口，難得的好心情都沒有了啦。”

這個沒眼色的破祖宗，還把他正要親親摸摸、在休息室玩上一發果醬Play的小朋友給趕走了！趕走了诶！！他還想要繼續調戲一下虎杖悠真，看人變臉的！

不管幾歲了的貓不高興了，都是會拆家的哦！

生前曾經是強大的咒術師，死後也曾是日本三大怨靈之一，現在成為學問之神和雷神的菅原道真，正一臉沉痛地看着坐在旁邊椅子上，全身散發着慵懶氣息的五條悟。

一代不如一代啊！

真是越看越火大！！

這個不肖子孫！！

在他的私人湯池裡面和摩羅那隻惡鬼做那種事情就算了，還有那一長串花銷和賠償的天價賬單是怎麼回事？！上個床而已，打破牆壁和門做什麼？還有那些架子上的花瓶器皿可都是唐國來的真貨！是古董！那些金銀俗物不去糟蹋，專挑價值高的折騰做什麼？

知不知道現在不僅是人世通貨膨脹，他們常世的消費也緊跟潮流了嗎？

祖先來了也不趕緊出來，愣是把他晾在外面的闆凳上坐了整整兩天！一點也不尊老！

還有那衣服，能不能好好穿整齊了再出來？歪七扭八的，身上的那些痕迹也不遮一下！摩羅那隻腦子有病的惡鬼自己沒節操，也不做人幾百年了，他的子孫怎麼可以跟着有樣學樣？

“悟小子，現在五條家就是這樣教你的嗎？讓長輩在外面苦苦等候，自己跟男人厮混！？”

“诶——你是偷窺狂嗎？竟然連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後代的牆角也聽。”

“真～變态。”

五條悟将手裡的大福扔進嘴裡，又拿起了切成片狀的水果幹羊羹，往嘴裡塞。他朝着菅原道真比了個挑釁的手勢，“難怪現在年輕世代都在比爛，原來是學神帶頭進了奇怪的○○業界——”

菅原道真啪的一下，砸了握在手裡的牙笏。心中醞釀的情緒被五條悟的三言兩語給弄破了功，氣得連神明該有的優雅風度都懶得維持了。

誰想聽牆角了！！他一點都不想！！他一點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後代在他專用的池子裡，被一個老鬼上得大呼小叫…等等，摩羅那隻惡鬼今年幾歲了？幾百歲應該有了吧？

原本溫文儒雅的學問之神眼前一黑

——他這沒出息的後代被老牛吃嫩草了。

——還是個當年也吃掉不少菅原氏一系的術師的惡鬼。

“你知道你到底被什麼‘東西’給睡了嗎？”菅原道真丢了風度，有些咬牙切齒地質問道。

摩羅那隻惡鬼可是會吃咒術師的啊！他甚至連崇德院（崇德天皇）化身的天狗都敢吃，何況一個六眼！那個“東西”可是會為了一口鮮嫩的内髒，或是造型優美的腦花，或是有着分布均勻的油脂的細嫩肉，什麼都幹得出來啊！！

這個被那張看似清白無辜的臉迷了眼的白癡後代！

雖然不知道摩羅這隻吃了不少人類的惡鬼為什麼死了，卻能成功地逃脫了地獄的刑罰，還變得和人類一樣，還跟這一代六眼攪和在一起——但是，菅原道真的六眼，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層看似晶瑩剔透，宛如水玉的靈魂下，散發着濃郁到無法化開的血紅業力。

再加上那種相似度達到80%以上的臉…就算換了一個種族，那也絕對是摩羅啊！！！即使不是他本人，那也絕對是那個陰險狡詐的惡鬼留下的什麼後手！

他，菅原道真，平安時代強大的六眼術師，要把他這個被摩羅那隻惡鬼給騙身騙心的後代，從惡鬼的手裡給解救出來！

“哈啊？煩不煩啊？老爺爺你那些奇怪的想法怎麼跟臉上的褶子一樣多啊？”五條悟朝着菅原道真做了個彈指的動作，“死了一千多年的猥瑣偷窺狂老變态，就不要管活人的事情了啦。”

——無論是怨靈還是神佛，殺起來應該手感都差不多吧？

——雖然他隻是為了彈掉手上的糕點碎屑，但現在對着那張鐵青的臉打出一發「茈」也不是什麼會困擾他的難題。

——他現在隻想大吃一頓甜品，再去想暴打老色狼的事情。

“再煩我，就袚除了你哦。”

五條悟不滿地啧了一聲，翻了幾下面前的食盒，拿起疑似又是某個女妖進貢給虎杖悠真的粉紅色花筏，一口咬下。

啊，這個糯米皮是櫻花口味的，裡面是白豆餡。

這些妖妖娆娆，莺莺燕燕，穿着狩衣或是神官服的女妖，怎麼就這麼會讨好人啊？就那麼喜歡虎杖悠真那張長得跟摩羅一模一樣的臉嗎？

——什麼代餐行為啊，喜歡甜食的哪有壞人呢？

“那可是摩羅！！最喜歡吃掉強者和術師的上弦鬼摩羅！！”

“關系越近的人類的血肉他越喜歡！他連自己的子嗣兄弟和情人也沒有放過！”

為什麼這一代的六眼擁有者這麼不省心？就不能聽聽老人家的忠告嗎？

雖然至今摩羅的血鬼術能力未知，不過按照記錄來看，和他那個鬼王上司不同，從不隐藏行蹤、總是按照着固定路線遊蕩在南海道境内的摩羅雖然很好找，但他難以被殺死。不僅是妖怪和鬼殺隊的人類劍士，就連他們神道和陰陽道的人也拿摩羅沒什麼辦法。

随便找個女妖怪甚至這裡的湯女都比摩羅那個瘋子好！他看外面那個跟摩羅那小子玩在一起的人類湯女就不錯——至少是個人，人類也不在她的食譜上！

“你就想說這些嗎，老頭？”

“小悠真是人是鬼，老子還不至于看不出來啦。”

五條悟懶洋洋地轉頭，用流淌着細碎藍冰晶的六眼，往外面看去——

虎杖悠真似乎在跟那名人類湯女說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竟把那個淺棕色頭發的女孩給說得兩眼通紅，好像随時要哭出來了一樣。虎杖悠真也沒有哄那女孩，而是像個沒事人一樣，撿着女孩帶來的漆器盒子裡的花草印糕，當成積木玩具一樣，在案幾上随意地堆疊了起來。

那是一種以寒梅粉、白砂糖、香草、水果粉為原料制作出的印糕，印糕在舌尖融化時，會散發一種迷疊香和洋甘菊甜甜清香。

「好過分耶，悠真，竟然欺負小女孩…唔…那個印糕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可惜現在手機用不了，不然拍幾張照片給其他人看看小悠真把女生欺負到哭的樣子，應該會很好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