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小姐身上的契約還在吧？而且白先生您自作主張…就不擔心被湯婆婆給的契約之力給懲罰嗎？”按照《千與千尋》裡面多次強調的，即使是法力高強的湯婆婆還是錢婆婆，也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規則，“聽說，您會被大卸八塊，四分五裂哦。”
這時，虎杖悠真感到被五條悟握着的那隻手，手背上傳來了細微的、被摩挲着的觸感。
這隻大白貓突然安靜了下來，嘴邊噙着捉摸不定、看似輕佻的笑容，眼罩下的雙眼不知道又在打量着誰，心中又在想着什麼有趣的點子。
“千尋的靈魂，我已經找回得差不多了，”白龍輕聲說道，他的表情很平靜，“剩下缺損的幸魂與和魂…我會想辦法。”
“我想，您應該沒有那麼傻，用自己的靈魂去修補吧？”
虎杖悠真随口一問，卻讓白龍低下了頭，抿嘴不語。
——是他又說錯話了嗎？沒有吧？
“啊…這樣的話，已經失去了栖身河川和神社的您，會死吧。”虎杖悠真說道，“死無全屍，無法超生的那種…然後她又會忘了你。”——然後他順利地踩中了小千腦海裡繃着的那根弦。
“我不要！我不要離開白龍！”一直迷迷糊糊的小千，突然擡頭，情緒變得非常激動，抓住了白龍的衣袖，一雙鹿眼滾落出大顆大顆的淚水，“我不要你死！一定，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的，對嗎？”
“千尋…”
“拜托…請不要離開我…我也不想，忘記白龍…”
“短暫的離别，是為了未來更好的重逢。”
——但是，妳是人類啊…人類怎麼能一直待在這裡呢？人類應該回到人類的世界裡，和自己的同類們在一起。
少年模樣的河神，注視着少女的目光十分溫柔，溫柔裡帶着留戀和不舍。
“喂！你這人是怎麼說話的啊？”白狐小玲對着虎杖悠真橫眉豎眼，“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隻是說了實話。”虎杖悠真拿起茶杯，掩飾嘴角的弧度。
“你就不能委婉一點嗎？”
虎杖悠真看了一眼護犢子的小玲，搖了搖頭，拒絕了：
“我對誰都這個态度。”
——愛聽不聽，他也很煩得好嗎？這個女孩哭起來，跟山洪洩洪一樣沒完沒了，比禅院真依，還有上輩子的妹妹和孩子們，還要讓他頭大。
——他明明有很認真得在哄了，為什麼還是哭？好煩啊。
五條悟在這個時候吹了一聲流裡流氣流氓哨，笑得一臉幸災樂禍。
“诶诶，小悠真不要那麼嚴肅啦，是稀有的跨種族戀愛诶。超～浪漫的～”
“不，我覺得更像是妖怪媽媽和他的寶貝小女兒的劇情…就像莫娜和珊那樣。”
“《幽靈公主》？好老的片子诶…搞不好這個世界有呢，真想見識一下。”五條悟指了指着面前食盒内的花形團子，指揮起虎杖悠真，“但是放到外面世界，就變成《人類少女與咒靈先生不得不說的二三事》了诶。”
——不過這個人類少女，會不會一直是人類，還不好說。
五條悟看着那個緊緊捉着白龍衣袖，在小玲的安慰下，哭得愈發大聲地小千，心中也感到有些無奈。他看得出來，白龍和小千，或者說荻野千尋之間的感情，可比乙骨憂太和他那早死的青梅竹馬的感情還有複雜得多。
不僅僅是愛情啊…還有如父母一樣不顧一切地包容和犧牲，如至交好友一樣潤物細無聲的陪伴和開導。這種不含雜任何因素所驅使的真摯感情，是彌足珍貴的——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扭曲的詛咒吧——就這樣放任他們回到人世，說不定會誕生出一個比裡香更強大的詛咒哦。
不過，無論是白龍還是荻野千尋，哪一個就這樣消失的話，未免也太可惜了。
——所以，悠真，你有什麼辦法幫助他們嗎？你會幫他們嗎？
「龍，都是既善良又愚蠢的生物。」
這是電影裡，錢婆婆的原話。
現在，虎杖悠真深以為然。
被人類趕出了栖身之地，被遺忘的河神，依然愛着人類，甚至竭盡所能地幫助人類，願意付出自己的靈魂來填補那女孩受損的魂魄。
這種沒有私心的大愛，這種細膩的感情，讓虎杖悠真隻感到渾身毛骨悚然。
太可怕了。
不過…用這種方式，将失去了栖身之地的龍魂與失去了部分靈魂的少女合而為一的話，也算是另一種形式上的達到永遠同在（注2）了。
——真糟糕，又想起了某個喜歡通過吃掉所愛的美麗少女，達到合為一體的變态了。
不幫嗎？還是要幫他們？
還是人類嗎…但是融合了河神的一部分，還算是人類嗎？
“小悠真要幫他們嗎？”随着這句話落下，虎杖悠真的嘴裡被樂于分享美食的大貓給塞了一塊有着明顯砂糖顆粒的雙色曲奇。
“…這是什麼？”虎杖悠真細細咀嚼着曲奇，感受着牙齒碾磨過砂糖顆粒時，那種明顯的觸感…更多的感覺便沒有了。
“甜嗎？巧克力味道很濃郁哦。”
“有點擔心牙齒磨損得太快。”虎杖悠真吃完曲奇後，便給自己重新倒上一杯茶，看上去是為了壓一壓嘴裡的甜味，“白先生知道靈魂被分割的風險吧？”
不管什麼時代，不是人類的生物總是很讨厭，無論是妖魔鬼怪，還是漫天神佛。尤其是這些神佛，上了年紀的東西，似乎總能一眼看出虎杖悠真的靈魂異樣，輕而易舉地發現他——無論是剛才的學問之神，還是現在面前的琥珀川河神白龍——雖然虎杖悠真也沒指望這些神佛個個都跟被詛咒浸染的菩提一樣，他沒打算瞞過他們多久。
在靈魂的研究領域内，虎杖悠真雖然暫時比不上浸淫此道多年的九十九由基，但因為他的個人需要，他對切割靈魂也有些研究。白龍找上他，也是找對人了。
“隻是切割小部分的，不太影響個體的幸魂與和魂的話，兩次間隔時間…”
“不，不用達到與您一樣的程度，您的「孫次郎」是獨一無二的。”
聽到這裡時，坐在一邊的五條悟換了個姿勢，一手撐在臉頰上，歪着頭看着虎杖悠真。他看上去雖然是在笑着的，但周身卻萦繞了一層名為不悅的氣息。
虎杖悠真竟然為了一個死人留下的遺物，不止一次分割了自己的靈魂嗎？
還是幸魂與和魂…哎，真是有夠瘋的，光從那張正經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來呢，該誇他演技一流嗎？
那個滋賀的能面師，是虎杖悠真非常重要的人嗎？比自己的親人也重要的人？
越是接觸虎杖悠真，越能發現那張看似正常的皮下，隐藏着的小秘密很多，就像是開盲盒一樣，每次都能給五條悟帶來新奇有趣的體驗——但是他可沒想過，虎杖悠真竟然會不止一次對自己的靈魂下手。
果然就像九十九由基說的一樣，虎杖悠真總是會在沒人盯着的時候，做出一些令人氣得牙癢癢的大事诶。
——啊啊，要愛惜自己一點啦，小悠真。
“因為是「孫次郎」啊。”虎杖悠真理所當然地看着對面的龍與少女，“細緻一點切割比較好…如果，白先生跟小千小姐約定要再見的話。”
白龍施展魔法，讓小千強制入眠，即使到現在，這名少女依然緊緊攢着白龍的衣袖，不願松手。白龍看着少女，就像是在注視着龍頭上的那顆五色寶珠一樣。
“就這樣全部給她也不要緊。”
龍這種生物，果然很讓人感到讨厭啊。尤其是沾染上這種純白無瑕色彩，全身上下散發着聖母氣息的蠢龍。
好可怕啊，「愛」這種無法用數據，公式和流程圖解釋的東西。
虎杖悠真的臉上禮節性的微笑已經全部消失了，一臉無動于衷地面對着坐在對面的幾名原住民，問：“被遺忘也無所謂嗎？為了陪着她？”
“嗯，沒有關系。”因為，已經沒有水的地方，他也回不去了啊…
紡紗機在錢婆婆和無臉男的撥動下轉動着，織着毛線的錢婆婆就像撥動着紡車的命運女神（注3）一樣，神情安詳和藹，用着蒼老的聲音說着箴言。
“曾發生過的事情不可能忘記，隻不過是一時想不起罷了。”
“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我可沒有遺忘過什麼東西。”虎杖悠真感受着另一個人源源不絕地朝他傳遞而來的體溫，擡起眼睛，迅速地否認了，那雙面對幾人的橙黃色眼眸裡，帶着些許森冷的光，“我過得很好，也不曾後悔過。”
「我的小真，你所有的選擇，都是正确的。」
屬于繼國十真的記憶裡，那個最重要的人，曾經說過的話語，又一次襲上心頭。
「我會一直，一直…陪着小真的。」
——趕又趕不走，甩又甩不掉…
——陪伴什麼的，真是惡心到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