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五條悟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樣,菅原道真又急又氣,但更多的是頭痛和無奈。
“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菅原道真撿起了他摔在地上的牙笏,心疼地撫摸着上面新磕碰出來的豁口,“這可是唐國那邊過來的象牙啊…”
“等我回去讓家裡那些老爺爺燒幾個給你啦。”五條悟吃完了面前的甜點,朝着捧着牙笏正在心疼的學問之神,嫌棄地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一隻煩人的蒼蠅一樣,“現在想那麼多幹嘛?喜歡就在一起,沒感覺了就分開啊。”
“何等輕浮!”
“年輕人的感情生活,你這個死了一千多年的橘子皮化石是不會懂得啦。”
“對你的祖先尊重點!”學問之神有氣無力地指責了一句,看着手裡這隻陪伴他千年的牙笏,又想起了湯婆婆的使者送來的天價賬單,和五條悟相似的藍眼睛裡面已經失去了高光,“你們就不能換點…溫柔平和一點的姿勢嗎?”他盡量委婉地建議道,“多參考一下《萬葉集》《伊勢物語》和《源氏物語》,這才是藝術,少看春畫、《野傾旅葛籠》和《男色大鑒》這種露骨的東西。”
到底是為什麼上個床要打破牆壁和那些珍貴的古董瓷器啊?!現代年輕人的情趣?!
清醒一點啊!五條家的臭小子!那可是披着一張幼齒皮的幾百歲老鬼啊!!
五條悟正戳着一顆用抹茶粉繪出青海波紋的白玉饅頭,聞言,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他提起沒吃完的點心,朝着外面走去。
啊…果然年紀越大的人越喜歡念念叨叨。像菅原道真這種上千年的風幹老臘肉更是如此。
真是的,不要随便什麼橘子,都仗着臉皮上的皺紋和長着的綠黴,來對他指手畫腳啊。
他是真的會生氣的哦。
“真羨慕悠真诶,竟然在跟青春靓麗的少女說話,丢下我面對一隻橘子化石。”
見到五條悟從内間走出來,虎杖悠真抱着手裡的刨冰,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了一個空位。
“五條…悟先生跟道真公聊完了嗎?”
“對啊,根本不知所雲。”五條悟動作自然地推倒了案幾上疊的高高的彩色印糕,将自己手上的點心盒放了上去,“呐,悠真剛剛是在欺負女生嗎?真過分诶。”
——诶,這張臉是…《千與千尋》的女主角嗎?哈哈,這也太有趣了吧。
——孩子的靈魂,大人的模樣…是“魔法”嗎?
——難怪小悠真忍不住想要逗一下,換作是他的話…
五條悟想了幾秒,撇了撇嘴…好吧,如果換他來的話,大概這位無辜的少女會哭得比庵歌姬還大聲吧。雖然他到現在也搞不懂為什麼庵歌姬碰到他就反應特别大,明明他什麼也沒做。
“我就說了幾句話,然後小千小姐就哭了。”
虎杖悠真将被他當做玩具的彩色印糕放回盒子裡。在這個過程中,他還順手塞了一塊做成花葉形狀的印糕,塞進五條悟的嘴裡,并得到了對方故意留下的淺淺牙印和口水。
“所以,悠真說了什麼?”——唔,味道是不錯,跟上池台那家Wagashi Asobi有點像。
“我也沒說什麼。”虎杖悠真往嘴裡送一口刨冰,并拒絕了主動蹭過來的大貓的讨食,“就問了小千小姐,她的父母是不是被湯婆婆的魔法變成了豬,然後因為吃太胖被殺了。”他咬着手裡的勺子,一臉不解,“我還問了她,這裡的角煮(注1)和炸豬排好吃嗎…然後小千小姐就哭了。”
這話聽上去就像是在問小千:「聽說妳爸媽變成了豬還被殺了吃肉,是真的嗎?味道如何?妳吃過嗎?」一樣。
小千發出一聲響亮的抽噎聲,低着頭,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在她粉紅色的狩衣上。
虎杖悠真想了想,再次認定自己隻是随口一問,應該沒說什麼冒犯他人的問話。但像小千這種類型的女生,他又實在不太會安慰,也不指望正在旁邊看戲看得正開心的五條悟出手幫忙。他略作遲疑了半秒,又一次開口問道:
“妳為什麼哭了?還是因為…妳其實想吃的是姜燒豬肉?”湯屋提供的這道菜的賣相也不錯,看上去很漂亮,油脂分布也很均勻,應該很好吃。
小千在這個時候忍不住哇的一聲,爆發出更大的哭聲,整個人縮在一起,涕泗橫流。
五條悟也沒覺得這句話哪裡有什麼問題,隻是覺得有點說不出的怪異感,但又很快地被面前樣式更加多樣的甜點,給吸引走了注意力。
“應該不是肉的問題,一定是小悠真搶了她的甜點吧!”說着這話的時候,五條悟把他覺得不夠甜或是看上去不好吃的甜食,全部堆在小千面前,“好了好了,别哭了啦!妳吵死了!”
哭成這樣,他都沒辦法好好享受面前的美食了。
“你不吃嗎?都是留給你的。”虎杖悠真慢吞吞地吃着他的第十碗刨冰,這次是加了果醬和煉奶口味的,“小千小姐的話…她不太适合吃甜食吧。”
“…嗯?”
少女吸着鼻子,可憐兮兮地朝着虎杖悠真看來,發出模糊的、帶有疑惑意味的鼻音。
“過多的糖分會影響神經遞質的傳導,最後讓神經功能退化。”
“本來已經不太聰明的人,再損傷大腦的話…”虎杖悠真意有所指地看了五條悟一眼,後者正在吃一種混合梨子、栗子和砂糖制作的甜糕,“會變得更笨的…而小千小姐再變笨的話,應該直接死因會是「笨死了」的那種死法吧。”
虎杖悠真說了個自認為很有趣的冷笑話,但顯然,在場的另外兩人并沒有Get到那個笑點。
他剛說完話,小千又一次開始悶聲哭泣起來了。
「這個人…他怎麼這樣說話啊!」
在湯屋工作這麼久以來,虎杖悠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讓小千覺得不舒服的客人。
「他真的好讨厭啊!」
虎杖悠真一臉不明所以,但想到自己已經試圖“安慰”過小千了,小千還哭成這樣,那就是她本人自己的問題了。
與他無關。
“得到了就開始嫌棄了嗎?這是渣男行為哦。”
見白色的大貓歪頭看向自己,虎杖悠真伸手擦掉對方下巴沾上的餡粒,将沒碰過地加了甜牛奶的煎茶推到五條悟手邊。
“沒有,隻是,我覺得…有一句話高田小姐說得挺有道理的——男人果然還是笨一點比較可愛。”
虎杖悠真說話的表情和聲音相當一本正經,但卻讓縮在他對面的小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違和感,就好像她正在面對的是某種披着人類外皮的不明邪物一樣。
就像是倉鼠面對着一隻正在吐着蛇信的巨蟒一樣。
這個人,這個咒術師…到底是…
小千突然想起了一樓走廊上的繪畫,和繪畫上那個藍發惡鬼,四國妖怪的天敵。
“‘高田’又是哪一隻偷腥貓?”冰藍的眼睛裡,帶上一點揶揄,“小悠真是撒謊精哦。”
“是葵師兄正在追求的…貓小姐?”虎杖悠真想起了那個身高一米八的雙馬尾少女,非常直白地說,“一個美少女偶像…就是一米八…有點太高了。”看着很有壓力。
啊,話說回來,如果東堂葵如願以償的話,到時候兩個人打起來,誰會赢呢?不過,光是被那位高田小姐的穿着黑絲的腳踩在地上,他那十分有趣的師兄,都會興奮到哭泣和顫抖吧。
“所以你在嫌棄老子太高,又不聰明嗎?”五條悟說這話的時候,聽不出喜怒,面對着甜糕的臉上,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虎杖悠真看了一眼看似埋頭苦幹面前甜品的五條悟,想了想,繼續一本正經地說:
“笨一點也沒關系…雖然不喜歡腦子高速運轉起來的感覺,但我的大腦勉強還算可以,也吃過不少補腦的食物。”例如種族和來源各異的漂亮腦花和核桃,“所以,就算悟先生隻是個空有實力和美貌的笨蛋美人也沒關系。”
橙黃色的眼睛裡,那已經恢複成圓形的瞳孔,隐隐有着再一次縱向拉長的傾向。
——笨一點,遲鈍一點的「最強」,對尚未完全恢複巅峰的虎杖悠真來說,也會更安全一些。
——燈下黑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
“這樣的悟先生,也挺可愛的。”
——在不影響虎杖悠真,也不會危害他本人安危之前,五條悟的确是隻令人喜愛的藍眼白貓。
——還是一塊好用的招牌和盾。
虎杖悠真微微垂下眼皮,遮蓋住橙黃色虹膜裡,染上的些許血紅。在虎杖悠真看來,所謂的“五條派”全部建立在五條悟一人存在的情況下,其高端戰力也隻有五條悟一個人,就連五條家這個基本盤,五條悟本人也沒能完全掌握在手裡。至于其他和五條悟站在一起的人,完全不值一提。一旦五條悟出事,這些人不僅做不了什麼,甚至可能反而遭受保守派的反撲。
按照虎杖悠真一直以來的想法,他本該是樂見其成這些人自相殘殺,他好暗中獲利的——如果不是虎杖悠仁也被卷入其中,甚至受庇護于五條悟的話,自感實力不足的虎杖悠真本沒打算這麼早就進入上層的關注名單上。
最終還是無法避免和五條悟接觸,借着對方的力啊…
“小悠真在對老師說情話嗎?呀,真難得。”五條悟再次望過來的眼睛裡,帶上真切的意外之色和狡黠,“呐,悠真這是想慣壞老子嗎?”
“如果您這麼想,也不是不可以。”虎杖悠真嘴裡說着模棱兩可的克制語句,“我還在「追求」您,不是嗎?”
大概是飼主的良好态度取悅了這隻高貴的家貓,家貓終于從面前的甜食堆裡擡頭,矜持又不失熱情地湊過來,擡起造型美麗的鼻吻,碰了碰飼主的嘴巴,留下一個濕潤的吻。
學問之神便是在這個時候走出來的。順着這響亮的哭聲,擡頭一看,見到的便是這一副他所提防的對象和他那腦子不太好使的六眼後代,聯手欺負一個可憐的女孩後,又自顧自地調情的場景。
菅原道真原本已經不好看的臉色,愈發黑了,恨不得自戳雙目。
簡直世風日下!傷風敗俗!
他的六眼,見到了虎杖悠真那一雙過于清醒沉靜的眼睛,即使這人嘴上正說着和情話沒什麼差别的溫柔話語。
比起仍屬于人類範疇的五條悟,作為存在千年之久的神靈菅原道真知道得更多,也看到的更多。正如五條悟所言,他已經是一個死了千年的人了,沒有資格去管屬于活人之間的愛恨糾纏。
無論摩羅什麼時候變成的鬼,又是什麼時候重新為人,他仍然屬于活物——确實,在神靈妖怪已經撤離人世的現在,他無力介入,無力去管。
看着聊着聊着,越靠越近,最後化身接吻魚的兩個混賬,菅原道真隻感到心塞得無以複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