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走了?”
蘭爾索斯雙手交扣在後腦,嘴角叼着不知從哪兒拔來的草莖,神情如舊的吊兒郎當,語氣如舊的漫不經心。
“不走,留在此又有何用。”
顔霜輕輕道,雖是反問的句式,她卻是以陳述的語氣說的。
“真是搞不懂。當初要死要活要找他的是你,現在把一切都說開了,一言不合要走的也還是你。”
蘭爾索斯低頭撿起了沙灘上的一塊貝殼,随手丢進了海裡,打了七個漂,還自得地吹了口口哨,絲毫看不出他言辭裡的疑惑。
顔霜也走在這沙灘上,道:“多說無益,還不若給彼此多留些空間好好思考,我于她或她于我,各自都是什麼樣的存在。或許分開一段時間,才能明白是不是更好。”
“不擔心那小妞移情别戀了?萬一她喜歡上男人怎麼辦?”
顔霜的腳步一頓,似有似無地剮了蘭爾索斯一眼,這才繼續漫步,道:“若真有一日,那便是天意如此,我也該真正退場了。”
“你會這麼做麼?”
“她對我尚且是存了意的,隻是這點意能發揮多大效用,便要依天意了。”
“這麼豁達?我不信。”
“那我還能怎麼辦啊?”
突如其來的大吼,卻似乎都在蘭爾索斯的意料之内。他一點兒也沒有驚訝的意思,睜着無神的雙目,展露着他目前尚且目盲的事實——但他的确“看”得見。
顔霜胸膛起伏,眼眶在這吼聲中突然就紅了,襯得那眼底的雙瞳淳黑無暇。水光湧現,似乎就在這一瞬間,她先前故作的堅強全部潰蹋,筆挺的腰身如今也彎了下去。
下一刻,她捂着梨花帶雨的面頰,一點一點地彎下腰,隐隐約約的啜泣聲,也一點一點地清晰浮現出來。
海風輕拂,從她的指縫間也能見得淚水的滑落,如風華初露的花雨。她的長裙随風飄揚,發絲淩亂,就如心中紛亂冗雜的思緒,于風中凄涼不堪。
“真哭啦?”
蘭爾索斯倒沒有俗套地走近安慰她,一是顔霜并不需要,二是避免顔霜的嫌惡。如今的他可不是洛魂的模樣,也沒變作蘇璃,真要貿然接近,怕是下一刻這小妞得拔劍。于是,他還是那吊兒郎當的語調,一副好像惹禍而不自知的模樣。
不知顔霜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卻并不想睬他,她依然是掩着面,由着那淚從指縫溜走,滴落在沙灘上,将其染上了一抹深沉的暗色。
“你等了這麼多年,說放棄就放棄,那不是白等了?”
“我……我不會……不會放棄的……”
顔霜啜着嗓音,卻還是堅定地說出了這句話。
“對嘛,這才對嘛。以你活了這麼多年的閱曆,對付一個現在記憶加起來不夠你零頭的小妞,那不是手到擒來?”
顔霜在啜泣聲中,卻似乎是笑了聲,随後便因為兩種狀态的沖突而輕咳了幾聲。
“就像你自己說的,先讓彼此都冷靜冷靜。有句話這麼說的,離别是為了更好的重逢,對吧?”
顔霜的泣聲漸斂,她頓了片刻,似乎在收着自己的嗝音,這才道:“你方才……方才不是還說我變卦麼?”
“我說的話你那麼在意做什麼,我是惡魔啊,沒寫在契約上的,惡魔的話一句也不能信。”蘭爾索斯悠悠道,這會兒倒是不介意世人給他安的“惡魔”之名了。
顔霜不言,卻已經背過身在偷偷抹眼淚了。
蘭爾索斯也是一笑,兀得覺得這小妞好像回到了二百多年前,回到了她還在聖臨山脈中不曾出去過的模樣。
“竹歌不是還在珏山嘛,尋他回一趟宗門,如何?”
此話一出,一旁的顔霜卻又怔住了,她的思緒如潮,一瞬間又不知拐去了何方。眼眶的泛紅,絲毫沒有消去的意思。
蘭爾索斯微不可察地歎了一聲,二百多年,的确很長,這時間已經把她改變了太多太多。可對于她這種歲壽可達小幾千年的修者來說,又似乎很短,短到還不足以讓她徹底忘卻掉那些舊時的情感。也不知她在午夜夢回之時,會否經常想起曾在聖臨山脈中的時光?
“回去一趟吧,當初亂了事的長老,你師父已經殺了幾個。現在,也沒人敢當衆說那前任聖女是聖臨叛徒了。”
“我不是!”
顔霜忽然瞪他,這一刻,她似乎又成了那恣意無羁的奏。
“你的确不是,但不妨礙有人覺得你是。”蘭爾索斯悠悠道,“你看,這樣多可愛,之前總是那麼冷淡,那多不好。”
顔霜又沉默了下去,她望向遠海,風平浪靜。大概是昨日把脾氣都發完了,故而今日的海,風浪息止。
“我該走了。”
顔霜低聲說了句,便向着海邊走去。
她踏上了那突然出現的古舊木舟,其上的刻痕與暗色瞧着屬實有些觸目驚心,像是經曆過不計其數驚心動魄的戰鬥。但結果顯然是扁舟主人獲勝了,否則以這木舟的材質,早該化作這無盡之海的養分。
玄色的海水輕輕晃蕩,推送着小舟行往遠方。
這一幕,與二百多年前的那一幕,又是何其相似。雖然他們二人面目皆變,但人,還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