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紀元,9250年,8月29日,清晨。
雨早在昨夜便歇了,今日熹微之後,依然是陽光明媚。
顔霜坐在原位,始終不曾挪動過身子,目光落在窗外青翠的山林,神色平和而安甯。蘇璃依然躺在她的腿上,安靜酣睡,仿佛在做一個很長很長、也不知她是否願意醒來的夢。
房中的香爐熏香正燃,氣味淡雅,并不濃郁,聞之心曠神怡。隻是令人有些奇怪的是,這香燃了一夜,長度卻不見減短,也不知是蘭爾索斯究竟如何做到的。
而蘭爾索斯此時并不在房内,也不知去了哪兒,或許也隻是單純地給她們二人留下一個獨處空間——按他的說法,蘇璃也快醒來了。
顔霜身前的桌上,擺着她的劍與她的琴。劍,是若星,也是月華,但而今,它就是若星;琴,是朱雀,是以霜之哀傷鑄融之後,可以在斷弦之後自動續弦的朱雀。
時過境遷,似乎什麼都變了,又似乎什麼都沒變。
就像有個叫做奏的小姑娘,她曾經的聲音是如山間清泉積水潭,帶着幾分柔,幾分媚;可在聖臨峰軟禁的時日當中,淚泣千行染喑啞,從此聲音也是帶着幾分沙啞的。
不過,那是奏。
而今的她,是顔霜,所以,有些東西便不一樣了。
但,顔霜和奏,到底算不算同一人呢?
這個問題,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不過,阿璃與洛魂,怕真的已經不算是同一人了。
時至今日,從蘭爾索斯那兒得知了一些洛魂的過去,一些在他尚未遇見她之前的過去,顔霜對于洛魂那别扭性格的形成,也多了幾分認識。源自二百多年前的那顆心,忽的又悸動了起來。
蘭爾索斯平日也在修行,也隻是窺得了幾分那些經曆,并不能詳盡說明。但單就這些隻鱗片爪的描述,已經能大概拼湊出故事的輪廓。故事裡那位姓袁的主要人物,當殺;故事裡的袁家,當事者激進些的性子,屠了也便屠了。但世間所有袁姓之人,并非都有罪過,隻是這一點已經成了那偏執之人的頑固執念了。
此外,蘭爾索斯還說,他手中的記憶珠起始于洛魂第一次抵達北境。這也便意味着,阿璃醒來之後,其實尚不清楚洛魂最早的境遇,也便更無法理解洛魂此人的偏執從何而來。由此,她大概會更加排斥洛魂這一前世,同時,也可能會排斥……
顔霜忽的笑了笑,眉眼柔順安和。
伴了九世輪回,才等到契約終結的這第十世。她不會放棄,也不可能放棄。隻是,或許要随着阿璃醒轉之後的心境,作出一點改變。
天将放明。
……
蘭爾索斯并未走遠,他隻是換了間房,獨自修行。但整座島皆在他俯瞰之下,顔霜那邊的境況,自不能例外。
如今的他,也看得通透了許多。
顔霜那丫頭,也染上洛魂那偏執的毛病。她可曾真的認真想過,她現下對于蘇璃的情愫,到底是真真正正對于蘇璃此人的,還是對于二百多年前的那位故人?又或者說,現下,二者皆有?
不論是哪一種情況,待蘇璃醒轉,二人之間必定會産生更大的裂痕。
顔霜若是心悅蘇璃,蘇璃便會覺得此人可笑,堅守那麼多年,最後卻移情别戀;若是仍癡情洛魂,不肯承認自己就是洛魂的蘇璃,便又覺得她又不愛自己,何必糾纏不休;若是二者都愛,那更是剪不斷理還亂,二人之間的糾葛勢必一團亂麻。
兩個别扭的人湊在一塊兒,還真是困難重重。
啧,情之一字,哪是那麼容易寫好的。
等着吧,蘇璃也快醒了。
……
旭日初升。
自一片混沌中懵懵懂懂,到似乎感覺有溫熱的光灑在臉龐,蘇璃似乎從那久遠之前,慢慢回到了現世。一時的恍惚,仿佛真的過去了許多許多年,日月輪轉,滄海桑田。
她醒了。
無數紛亂冗雜的思緒從腦海中打馬而過,有提劍不管前路何方的偏執劍客,有玩着遊戲不問時間的年少學生,有被人愛被人寵的大家小姐。醒轉過後,一時竟不是自己究竟是誰。
似乎又過了許久,她才能提起精神來,心神盡數收攏回來,感覺到頭下枕着的溫熱柔軟,心底才有了實感。
于是,她睜開眼,便望進了那雙在清冷中漾出溫意的眼瞳。
真的,很像啊。
即便這雙眼如今看不見那抹赤色,但那眼中的情意,卻還是如出一轍地動人。
蘇璃忽的覺得有些刺痛,閉上眼,卻不覺有淚從眼角滲出。
顔霜什麼也沒說,溫軟的青蔥替她拭淚。隻是在這期間,蘇璃并不怎麼配合,扭過頭去并不想承這份溫柔。顔霜也依得她,手順着她的頰線滑下,還是把那淚線消弭而去。
二人就此相互沉默,良久。
似乎直到蘇璃恢複了行動能力,她才從顔霜的懷中輕輕起身,望了一眼桌上的劍與琴,一時之間,心緒萬千。
她站起身,走到了窗邊,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