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在地牢内，韓稚忽然悟到白雲鶴體内的封印是巫術所封。

他的話韓淵不敢全信，換句話說除了白雲鶴與許木生外，所有人說的話他全都半信半疑着。他知道這群人為了自己的目的一定會有所隐瞞和撒謊，但為了謊言更真實與可信，也一定也會在裡面加部分真相用來混淆視聽。

因此，一個人冷靜之下說出來的話，可信度很低，但情緒激動或突然反應時不禁思考說出的話，可信度就要高了。

從這點來看，正可以借封印一事來判斷白雲鶴體内到底是否有魔氣。

雖不知是誰用巫術救了白雲鶴，但若真是巫術，想要驗證就簡單多了。

他先讓許木生為白雲鶴治療，待許木生精疲力竭時，白雲鶴的傷已好了大半，他再上前，為白雲鶴上藥粉、包紮，一切完好，才用巫術在白雲鶴體内探了探。

果然，摸到了封印的痕迹。

令他詫異的是，這種加注在人體内的封印與一般的封印是不同的，這種封印幾乎隻被作救命之用，而且對施法者要求很高，施法者必須修為高深，承受得住耗費巨大精力，不惜賠上自己數十年修為，甚至可能是性命的極大風險，且過程中舍己救人之心不能有一絲動搖，才有可能成功落封。

即便如此，封印還存在時限，不到時限基本無解，但到了時限自己就碎了，這個時限一般是十年，被救者苟延殘喘幾年或十幾年，最終還是要死，那時施法者再也無可奈何。

對施法者來說，耗費一身修為、舍棄長生飛升之機去換取一個人病骨支離的十年，是傾家蕩産、血本無歸的買賣。

因此，除了至親之人，基本沒人願意做此事。更别說壽命短暫的巫師，下封之日注定是喪命之時。

隻是，白雲鶴并沒像書上寫的那般，被救後艱難度日，而且，怎麼會是巫師呢？天下巫師才幾個？能做到這個的，除了他前世，和他隐居世外絕不出世的師尊外，他再想不到第二個人了。

韓淵眉頭微皺，百思不得其解。

白雲鶴道：“都說了我沒事，你别擔心了。”

韓淵點頭，又問道：“你見過幾個巫師？”想了想，又道：“認識幾個？關系好的有幾個？”

白雲鶴有些納悶，還是老實地回答：“見過的隻有你，韓淵，還有他。”瞥了許木生一眼，又道：“關系好的，隻有你。”

見韓淵許久沒說話，他又問道：“你問我這個做什麼？”

韓淵想起白雲鶴幼時倒是身體不好，問道：“你幼時呢？可曾遇見過什麼能人異士？”

白雲鶴低聲道：“常遇到，不過，都是想殺我，或者吃了我的。”

許木生驚訝道：“修士怎麼可能會吃人？”

白雲鶴看着韓淵，眸中有什麼東西在閃動，道：“那時候世道亂，弱者失去庇佑，隻能抱團取暖，即使如此也自顧不暇，我與母親這種落單之人，不免就更遭人惦記，亂世嘛，死人、失蹤，都是家常便飯，也沒有誰去追究，所以妖魔鬼怪層出不窮地為禍人間，肆無忌憚。”

或是被他的大公子身份迷惑，又或是重生之後見到的世道都太安穩、少年們都太正直，韓淵有時都忘了，那個黑暗的世道才過去十來年而已，白雲鶴也是親身經曆過那個世道的，那個連他也恐懼的世道。

那時，白雲鶴不過是個幾歲的幼童，他或許還不懂什麼叫恐懼，隻知道幾乎每天都在前行，去哪不知道，但停留卻是一定不可的，因為一個不慎就可能被人邪修找上門，面臨死亡的威脅，但當時他還不懂死亡，不懂那些人見到他時彎起的嘴角代表什麼，當時無知的歲月，都在後來因為修為升高而逐漸回憶起來時，變成心上的冷、後背的麻。

韓淵道：“我知道了。”

“随我再下一次重明江吧。”

重明江自上次他們下去之後，江下劍陣就一直處在動蕩之中，一直到此刻也沒停歇，韓淵冒險下遊幾次，都被陣下的劍氣又逼了上來，白雲鶴每次都替他擋下大部分攻擊，此刻比他難受不知多少，卻什麼話都沒說，見韓淵決心想下，道：“這一次，我們一定下去。”

說着，他就要動用自己的本源。

韓淵按住他的手：“省省吧，當初是誰總怪我不惜命的？現在自己又在做什麼？”

白雲鶴一頓，微笑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沒事的。”

韓淵道：“還有臉笑。”無力地向後一倒，張開雙手躺在地上，呼出一口氣，道：“算了，再想想别的辦法呗。”

白雲鶴沒他這麼不拘小節，累了也是在他身邊盤腿坐下，道：“什麼别的辦法？”

韓淵沒說，白雲鶴敏銳的察覺到，韓淵似乎有了什麼心事。

白雲鶴道：“你還記得嗎？他原是要殺我的，我也早就甘願為此赴死了。”

對于自己的死，他說得無比平淡，見韓淵盯着他，便輕輕抿起一個笑，眼神望向别處，遙遙望着，不知在看什麼。

也許什麼也沒看。

當時在皇宮禁地外，楚先曾說要拿他去獻祭，為此解決禁地的麻煩，但現在禁地的麻煩已經跑了出來，跑出來又如何？若是當時獻祭他可以解決，此刻獻祭他，就也能解決。

迫于風熠的天眼，很多話他不能明說，但他知道韓淵一定能聽明白，他真正想說的是，不要為風熠之事太為難，大不了他回去，獻祭就是。

自古邪不勝正，一定還會有辦法的。

韓淵堅定道：“那你還記得當時我說過什麼嗎？我這個人，說到做到，除非我死了。”

不給白雲鶴說話的機會，韓淵重整旗鼓，站起來道：“赤雲說的未必有假，既然劍陣已下不去，那便先回去，我再想辦法。”

兩人聊話間，一個人突然靠近，韓淵立時警覺，望向來人方向。

左君緩步走來，與他們隻有十步之内，邊走來邊緩緩說道：“你果然還是相信韓稚。”

如不是他突然開口，韓淵和白雲鶴都沒有意識到身邊已有人靠近，白雲鶴瞬間站起，與韓淵對視了一眼，韓淵嘴角一勾，道：“神君，偷聽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左君低頭含笑：“君子光明磊落，何懼隔牆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