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破曉了,燈盞裡的蜜蠟将将燃盡,微弱的橙紅色火苗左右晃了下,一縷白煙從燭心袅袅升起。
光線從外頭照進來,青瓷高足荷花燭台底座裡堆滿了燭淚,姜稚魚緩緩睜開了眼。
微微的不适感傳來,姜稚魚小臂橫放在眼皮上面,給自己揉了揉,而後眯起眼,盯着床幔頂端看了一會兒。
喉嚨有些幹渴,姜稚魚撐着床坐起身,深呼一口氣往後挪了挪,側頭看向門外。
透過紫檀木鑲玉邊框的曲屏,能看見一道隐隐約約的身影正背對着她端坐在桌前,屏風下方露出一小片覆了蟬翼青紗的袍角。
亓官綏聽見聲響,放下手中的經書:“醒了?”
“時綏?”姜稚魚愣了愣,連忙從床上下來,踢着鞋繞過屏風,聲音低低弱弱還帶着些許嘶啞,“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的記憶隻停留在傍晚從參山回來時,暈在房門口的那一幕,再後面的事她就記不大清了。
姜稚魚心裡想,他該不會是一整夜都守在這裡沒休息吧?
她打量着屏風旁邊,靜默站立的年輕男人。
墨發黑眸,雨後山水般清冷的容顔好像沒有一絲疲倦。
姜稚魚遲疑了一下,仰着頭,不太确定地問了一句:“時綏,你是一夜都守在這裡嗎?”
隻是未曾料到一開口,就是一副有氣無力的嘶啞語調。
她伸手摸了摸咽喉,感覺聲帶被撕扯得幹痛。
許是太渴了,姜稚魚等了會兒,見他沒回應,便越過他直直走向桌邊,恰好看見桌子上有一杯現成的水,不做他想,便端了起來。
見她動作,亓官綏站立的姿勢由側身轉變成面向她,漆黑的眸光俯視下來。
茶水已經隔了夜,冰冷味澀,茶蓋也沒有蓋好,可她似乎并不介意,一口一口不停往嘴裡送。
也是估摸着她剛醒來或許會口渴,亓官綏早先便已順手替她在茶壺裡備好了溫水。
如今看來,好像根本沒有必要。
冷涼的茶水流過姜稚魚幹疼的咽喉,她喝得太快以至被嗆到,不停地咳嗽,茶水不受控制地順着嘴角流下來。
亓官綏立在一旁,搭着眼簾,見她咳得眼尾洇紅,不言不語,就這樣淡然地瞧着她,等她好了之後,問道:“還要嗎?”
姜稚魚嫣紅的嘴唇被水潤得發亮,沖他點了點頭,軟軟道:“嗯,還要。”
“好。”亓官綏忽然很輕很淡地笑了一下,從她手中接過杯子,重新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雨後的空氣清新涼爽,泥土芬芳的味道撲面而來。
姜稚魚喝完水,才想起剛剛問他的事,雙手捧着茶杯,歪頭看過去。
亓官綏沒回答,壓下眉眼,撤回目光,施施然走回案桌前,俯身收拾桌面上擺放并不雜亂甚至堪稱整齊的物件。
屋裡很快又寂靜下來,昨晚燃的檀木熏香已早早散去,仔細嗅聞,隻能聞到一絲遺留下來的檀香混着不知名的香氣,沾在她的衣物上。
姜稚魚皺了皺鼻子,這個氣味她聞過,而且很熟悉:
——是蘭花的香氣。
她幼時曾聞過許多次,是缪靈前輩身上帶有的,很多個難過孤寂的夜晚,她都是伴随着這股玄淡清雅的蘭花香,安心睡下的。
姜稚魚回過神,再一次望向窗邊的男人,重重花影投過斑駁的日光碎在他臉上,清透俊美得如同崖上花,山尖雪。
明明就近在眼前,卻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距離感。
姜稚魚不再追問,放下茶杯就近坐了下來。
她趴在桌子上,半閉着眼看亓官綏收拾東西,餘光輕輕一掃,注意到桌面上還未收掉的經書旁有一木雕。
形狀能大概看出是桃花,隻不過才刻了一半。
“時綏,這個是你做的嗎?”姜稚魚指了指桌面上的桃花木雕,有些驚訝地問道。
“閑來無事随便雕的,打發時間罷了。”亓官綏指尖一頓,将昨晚翻閱的經書合上,連帶着将那隻未雕完的桃花木雕也一齊收進了袖口。
姜稚魚有點可惜,她還想再仔細看一下,順便讨教一下是如何雕刻的,畢竟她最喜歡的、接觸最多的就是桃花了。
想着,又順便感慨了下,實在是沒想到,時綏不僅人長得好看,手也這麼巧。
見她一臉遺憾,亓官綏從腰間取下一串蘭花一樣的鈴铛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往前一推:“蘭花,阿魚姑娘想要嗎?”
姜稚魚一愣,先是看向他清瘦柔韌的腰身,而後才指着桌面上的蘭鈴,不太确定地問道:“時綏,你的意思是,這個——”
“要送給我嗎?”
這蘭鈴她從見到亓官綏的第一天起,就不曾見他取下來過。
姜稚魚猶豫了許久,不明白時綏怎麼就突然間想把蘭鈴送給她:“可是這不是你随身攜帶的法器嗎?給了我會不會不太好?”
亓官綏面上淡然,緩緩開口:“無礙,算不上什麼法器,不過是有些清心安神的作用,阿魚姑娘若想要,可以當做手鍊戴在腕上。”
不過是一件扔了許多次,他從來都不想留下的東西。
既然注定不屬于他,那留之也無用,送給她又何妨?
總歸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丢掉去尋,尋到又丢,來來回回,折騰不已。
亓官綏漫不經心地想着。
念及此,他微微側首,看了姜稚魚一眼。
眉眼半垂,日光從白皙而單薄的眼皮落了下來,虛虛攏住一地的碎玉琳琅:“阿魚姑娘若是喜歡,便收着吧。”
蘭鈴花一樣的粉色玉石鈴铛閃着細碎的光澤,被姜稚魚輕輕攤放在手心裡。
她捧着那串蘭鈴,垂眸仔細去看。
細細的繩索穿過蘭花鈴身,從最尾端分為三股探出來,底部各串有一枚細小的素色珍珠。
姜稚魚摸着鈴身上細膩的紋飾,小心翼翼地将它戴在自己的腕上,質地溫涼的玉石貼着皮膚表面,在陽光下顯得更加油潤亮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