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麗納絲毫沒打算像前天那樣以他的節奏繼續對話:“你在我面前張口閉口父親,其實遠不如稱我聲母親來得實在——保不準我哪天突然心軟,會喜歡你這個好兒子呢。”
半神猝然冷笑一聲,眸底的寒意如同一條露出獠牙的毒蛇,幾欲竄出眼球:“王若是精神抱恙,不若找個經驗豐富的醫師好好看看腦子。”
“哈,去你媽的。”
“你說什麼?”
“我說,”她嘴角的弧度未消,一字一頓,“去、你、媽、的。”
拉卡德微不可察地暗暗磨了下牙,他早猜到這個卑賤的女人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
“連個半神都做不明白的話,就隻能當具屍體好好冷靜冷靜了。”諾麗納甚至不屑于掏出武器指着他,“曾給你權力的人是艾爾登之王,現在給你權力的人也依舊是艾爾登之王——我不想給,你就不能要。”
“王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若您在王城的話語權當真如此重要,我今天也不會站在這裡。”
拉卡德的聲音在教堂中回蕩,如熔爐中沸騰的金屬,那種熾熱近乎灼燒,非要将每一塊石闆的紋路都烙上他的印記、将每一寸空氣都填滿他的意志才肯停歇。
契約戒指上的金黃琥珀在燭光下閃爍,像一道無聲的警告,切割着他話語中的鋒芒。
諾麗納心中沒感到任何緊張與恐懼,好像他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愚昧莽夫:“你的權力曾由拉達岡賦予,而他能有如今的地位,卻是我當初的選擇所一手造就的。”
“時隔一年,王在應如何看待這些事上的堅持實在令人敬佩。”半神不急不緩地諷刺道,“這種品質,實屬罕見。”
她極盡輕蔑地呵笑一聲:“你和你哥哥在過程和結果都失敗得一塌糊塗。一個曾被噩兆擊于馬下,一個曾不得不斷橋求生……當然,現在你也組不起一支垃圾的君王聯軍攻打羅德爾了。”
拉卡德不再言語,隻那張陰翳密布的臉透着冷濕的風暴。
“你妹妹能成功走上那條黑夜之路,還是我給她肅清後顧之憂;你母親能重新帶着卡利亞剩下的那群人在恩希斯城平靜生活,也全應感謝我在讓她恢複正常這件事上一直以來的堅定立場。”
女人邊說着又邊回憶起那種事情沒按她預期發展所帶來的煩悶感,不過她向來善于接受現實,從這一角度出發,倒也詭異地總能“正常”生活:
“無論自願還是被迫,蕾娜菈和蕾菈娜不願再被卷入權鬥為我所用,我姑且就當發發善心,随她們帶着那群人去幽影之地過相對平靜的生活。但我永遠不會主動與你緩和關系,一如你在拉達岡面前還要裝出那副供他驅使的忠心模樣。我隻需要你要對我卑躬屈膝這個結果,畢竟真正的成敗向來不會以過程為評判。”
神像的目光始終略微朝上,仿佛在仰望某種信念的具象化身,半神金色的眸瞳因她的話流露出淺淡的震驚——拉卡德從未想過蕾娜菈能恢複正常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而非拉達岡所給出的暗示。
拉達岡竟沒想過去制衡她嗎?
怎麼可能……他那好父親,一向不容許任何可能會威脅黃金律法的事物逃離掌控。
“王倒是喜歡給自己貼金。”拉卡德不動聲色地撚了撚袖口處的攀枝繡紋,“可惜,執掌政權不是你想怎樣做便怎樣做這麼簡單。”說着,他将視線瞥向一旁的持劍雕像,“棋盤上的棋子在陣前厮殺時,往往想不到其實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執棋人的掌控之中。”
她當即扭頭哼笑出聲:“拉卡德,你覺得一個曾亵渎過黃金律法的、妄想颠覆他統治的半神,和一個曾修複過黃金律法的、助他成功登神的褪色者,你那親愛的父親,會更青睐哪一方?”
“王似乎總愛拿火蛇官邸那條老蛇說事,可自己卻又親近一條惡之蛇。”他的用詞俨然恢複成最初那種難以挑錯的恭敬,甚至帶上一絲淺淡的笑意,“您身上的天真總讓我回憶起遙遠的孩童時光,不過這倒也無可指摘,畢竟經驗和閱曆總不能一蹴而就。”
半神的眼白爬據着蛛網般的明顯血絲,仿佛他曾剖開的、用于獻給蛇神的猩紅心髒依舊在它的靈魂深處跳動。
她不悅地擰起眉,已然聽夠了從他嘴裡說的這些含沙射影的句子:“身為王城司法官,想來你比我要更清楚——在這偌大的交界地,要想讓一個人永遠消失,是多麼容易。”
拉卡德微微擡了擡下巴,沒有吭聲。
“你覺得拉達岡會給你建靈廟嗎?”她故意将左手伸至面前撩了撩鬓邊的散發,金色的契約戒指明晃晃地閃動着不可言說的秘密,“我去過不同的靈廟,它們中有的有頭顱,有的沒有……你更喜歡哪一種呢?”
“王這又是何意?”
“不是不願受任何事物掌控嗎?若是抛開死亡的實質,你哥哥拉塔恩現在可算得上是交界地最‘自由’的人之一。”
無數肉眼難察的塵埃在此刻轟然飛揚,門外是無邊的夜,屋内泛黃的光沒有亦變得沒有絲毫熱氣,如同送葬隊伍裡常能聞見的,被揉碎的亞塔斯花粉香。
“如果我要你死,你真以為自己今天還能活着走出這座教堂嗎?”
紅狼的腦袋從門口漏了一半,遙遙闖進她眼底。她并不擔心它會進來阻止:倒不是覺得拉達岡拿拉卡德多無所謂,而是她并不介意一下子打兩個——之前又不是沒經曆過。
不過話又說回來,瓦倫汀如果不是站在她這邊,那她今晚就回去找拉達岡再打一架,而後将他關黃金樹裡鎖起來。
手掌相觸,一柄華麗優雅的權杖驟然出現在她右手之中:杖身通體由純淨的黃金鑄造,表面雕刻着細密的符文,螺旋交叉的镂空設計上中仿佛能看到流動的律法;靠近頂端輝石的位置,更是熔鑄着一枚小巧的艾爾登法環浮雕。
而在那顆純淨而神秘的紫色輝石的周圍,一圈精緻的黃金花紋環繞而起,形同王冠,象征着王權的威嚴與不可侵犯。
在王城裡,她并不時常将武器佩戴身側,此刻重新拿起法杖對準半神,那股随着法環修複而日漸平息的肅殺亦随之浮現:“你前天讓我很是惱火,我這兩天也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到底還是我太過心善。”
拉卡德緩緩深吸一口氣,牙齒咬得更緊了。
“對付你,我不需要多麼能言善辯,更不需要多麼會審時度勢——這是你該對我做的,以保證我始終對留你一命這件事存有耐心。”
話音落,象征雷亞盧卡利亞學院的藍綠色魔法陣瞬間便随着輝石散發出的璀璨華光自她腳下浮現,法陣不斷向外擴散,直至覆蓋住整個黃金樹大教堂的地面。
“這交界地的權力規則在我成功修複法環的那一刻便注定要向我俯首,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例外。”
她有這個自信,瑟濂在剛見到她時,說她有學習輝石魔法的最基本的資質,在之後的學習中,她也身體力行地證明瑟濂的眼光沒錯。
以拉卡德現在的身體,絕對撐不住她一發彗星亞茲勒。
她再次揚起嘴角,異色的瞳子裡閃爍着危險而迷人的愉悅:
“是現在就去見你哥哥,還是回火山官邸敬候我的雕像——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