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麗納站在黃金樹大教堂的穹頂之下,仰望着黃金樹蔓延進來的粗壯枝幹。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淡淡的香氣,像是融化的黃金,又像是某種古老的力量在低語——或許是黃金樹在呼吸。
它最喜歡做的事情,是擴張領地。
仿佛要将整個世界都吞噬進它的光芒之中,一根根有形的、無形的觸須,緩緩地延伸出去,纏繞住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城池,甚至每一個人的靈魂。
它不需要言語,也不需要命令,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可抗拒的力量。它渴望吞噬,渴望生長,渴望将整個世界都變成它的養分。
就像黃金律法一樣,它不容許任何人與之共享信仰。
她曾被剝奪賜福,流放于交界地之外,而現在她的血液裡流淌着黃金樹的祝福,她的靈魂與它的根系相連。
或許有一天,她也會成為它的一部分,徹底融入它的根系,成為它擴張領地的一顆種子。
她早已習慣頭冠的重量,落葉曾将她成王的訊息傳到交界地的每一處角落,如同黃金律法的教義刻在每一塊石闆上,每一片樹葉上,甚至每一縷風中。
唯有絕對的忠誠與信仰,才能得到救贖。
愈發靠近的腳步捕獲意興闌珊的視線。
“向您緻敬,吾王。願黃金樹的光輝永遠照耀您的道路。”
她悠悠嗯了一聲,将身子倚在那尊新建的神像上,拉達岡面色平和地打量了她一眼,沒有額外出聲。
“有什麼事?”
拉卡德直起身子,金色的瞳子彌漫着幽幽深意:“我聽聞王有意鑄造新的塑像。”
“塑像?”她輕聲重複了一遍,指尖輕輕敲擊着神像的基座,發出細微的聲響,“是啊,你覺得,我的塑像該放在哪裡?”
拉卡德輕輕一笑,語氣平靜而自然:“吾王的威嚴與光輝,早已在神祇的指引下,随着黃金律法一起遍布交界地的每一個角落。魔法學院與幽影之地已分别築起您的塑像,若能在格密爾火山官邸——專門為黃金王朝執行審判之地再塑一尊,必将讓更多的子民感受到黃金律法的恩澤。”
“你這個覺悟倒是有些遲。”諾麗納微微擡起眼簾,目光透過雕像前擺放的燭台架所灑下的斑駁光影,落在拉卡德的臉上,“艾布雷菲爾的蒙格,比你有遠見得多。”
她自然知道蒙格私自鑄造她的塑像絕非為了彰顯她的權威——王的塑像出現在他的執政地,無異于是将她的形象與他的權力綁定在一起。
噩兆在試探,也在布局。
“方才父親與我談起這件事時,我深感慚愧。”半神的神情恭敬而謙卑,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閃爍着難以捉摸的光芒。
諾麗納敲擊神像基座的指尖突然停頓,燭火在她睫毛上投下細密的陰影。她捕捉到了拉卡德故意稍稍強調的那個稱謂——父親。
拉達岡的沉默如教堂内的第二尊神像,矗立在兩人之間。她也不出聲地回望他,嫩白的指尖複又劃過身旁雕像衣擺上的褶痕。
“下午我與父親提及近日的幾宗審判,”拉卡德垂首輕笑,鬓角夾雜着絲縷紅色的銀發為他添了幾分剛愎,“每每罪人的血浸透格密爾火山的岩層時,律法的無上威嚴亦随之顯現。”
諾麗納将手從塑像上收回,開始無意識地轉動無名指上那枚靈馬戒指:“司法官如今倒是信仰純正。”
“畢竟玷污律法的罪孽無可饒恕。”半神的靴尖精準踩住地面的陰影,意有所指道,“就像那些膽敢私鑄王像的宵小——若正統的審判者手中沒有象征,愚民如何分辨真僞?”
“司法官覺得火山官邸的子民會接受我的塑像嗎?”她緩緩問道,語氣中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拉卡德低下頭,聲音依舊恭敬:“您身為艾爾登之王,威嚴自然無人敢質疑。更何況,火山官邸的子民早已對神與王心懷敬仰。若能親眼目睹王的塑像,必會感到無上的榮耀。”
她沒興趣繼續和他試探下去:“既然是來求取我的塑像,司法官準備了什麼誠意?”
半神的眉頭頓時下壓些許:拉達岡并沒有向他提及這個,他能遵照祂的指示向這個該死的女人主動俯首已經是很大的退讓了,結果她那得寸進尺的脾性仍然沒有任何改進。
“王想要什麼誠意?”拉卡德目不轉睛地盯住面前的女人,“遵照父親的指示,在您安排的那兩位騎士的監督下,火山官邸上下一心,盡皆服務于黃金律法——不知對王來說,還有什麼是比忠心侍奉律法更為重要?”
黃昏與夜幕交割之時,沉默如黃金樹枝幹滴落的金液,粘稠、緩慢,無聲侵蝕着每一寸石闆的紋路。
神祇的視線一直停落在她身上,像個禮儀無可挑剔的看客,隻有那點透過拉卡德肩頭上的金片裝飾所折射的光斑在牆上有規律般地遊移,仿佛在權衡某種無形的砝碼。
“拉達岡,你先出去。”聖火靜燃,她的眉眼透着股不容半分質疑的傲慢,“有些話我想單獨和司法官探讨一下。”
“我以為王會更希望我在場。”
聞言,她皮笑肉不笑地朝神祇揚揚嘴角:“等我和司法官聊完,今晚再回去好好疼你。
待聽清她後半句說了什麼,拉達岡眉尾頓時一挑。
拉卡德更是不自覺眯了眯眼睫,連帶着臉上的皺紋都對她生出幾分驚詫與不滿。他一時間也有些拿不準她想幹什麼,可他現在也沒心思和她玩幼稚的拌嘴遊戲:“貴為黃金律法之神,有什麼話題是父親祂不能參與的呢?”
“出去,我不說第三遍。”嘴角那抹虛假的笑意更甚,她對着拉達岡實在懶得裝出那副謙遜溫良的乖巧妻子的模樣,何況她的耐心已然被拉卡德磨去大半。
拉達岡意味深長地盯了她一會兒,随即配合道:“瓦倫汀就在門外,有需要的話随時叫我。”
她輕飄飄嗯了一聲,目送他轉身離去。當神祇的墨色袍角徹底消散于門口聳立的石柱後,她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停止轉弄靈馬戒指。
“特意支走父親,不知王有何事想與我聊?”
“差不多行了。”女人嘴角的弧度透出微妙的鄙夷,“人都走了,還在我這演什麼父慈子孝的戲碼?”
拉卡德眼中的謙虛果然褪去,從進門後一直為了遷就她所刻意低垂的下颌都揚起幾分:“王此話何意?我對父親自然是真心敬重。”
“和你同宗同源的人裡,且不說偌大的火山官邸隻擺了幅拉塔恩的肖像畫,真這麼關心你那好父親,也不見當初接受亵渎獸爪時你表現得有多忠誠。”她看着半神臉上愈發冷漠淡然的表情,語調中的嘲諷也跟着愈發強烈,“而拉塔恩更是張口閉口說自己是英雄之子,可你們手下的騎士頭盔上的紅色頂飾也隻是為了象征你們兄弟倆王之子的身份。”
拉卡德沒有否認,隻故意道:“王孑然一身,恐怕無法切身體會血脈親緣的難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