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界地迎來了久違的新年。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準時灑在羅德爾城中心廣場上,空氣中還彌漫着淡淡的晨霧。
王站在高高的祭壇前,身着華麗而莊嚴的王袍,手中握着象征新秩序的金色權杖,其上的紫色輝石和她未受賜福的那隻眼睛無聲呼應。
神祇站在她身旁,掌心托着一本黃金律法原本。再往下是祭司與解指,接着便是她的禁衛騎士。而周圍也站滿了來自各地的民衆,他們手持鮮花和蠟燭,共同等待着黎明感恩儀式的到來。
新時代的第一個新年,神與王将一起向黃金律法和黃金樹祈求交界地來年的和平與豐饒,給予黃金樹子民新的祝福。
遙遙的鐘聲仿佛穿透光陰,諾麗納深吸一口氣,朝遠方的黃金樹緩緩擡起頭。
“偉大的黃金律法,永恒不朽的法則之源——”
民衆屏息凝神,靜靜聆聽王的祈禱。
“在這破曉之時,我們齊聚于此,曾幾何時,法環破碎,世界陷入混亂,人們迷失了方向。如今法環得以修複,感謝你再次賦予交界地以秩序與光明。”
她停頓片刻,四周的目光皆彙聚在她一人身上,恍惚間她感到自己又回到加冕儀式那天。
“黃金樹啊,你是生命與文明的象征,根植于大地深處,枝葉伸展至天際。你的光芒照亮黑暗,指引我們走出迷茫。”
諾麗納輕輕舉起手中的金色權杖,指向天空:
“我,諾麗納,以艾爾登之王的名義在此宣告——在未來無數個日夜,都将守護這片土地,維護你們所賜予的一切美好。”
神祇的聲音随之響起:
“願黃金律法如磐石般堅不可摧,庇護交界地的秩序與穩定。”
“願璀璨的黃金樹繼續茁壯成長,帶來無盡的指引與力量。”
“願所有迷失的靈魂找到歸宿,使和平與繁榮永臨交界地。”
他的話擲地有聲,盛大的黃金雨亦以黃金樹為中心,不斷飄灑至交界地上空。
“黃金樹的子民啊,值此新年輪回之際,吾以黃金律法之神的名義賜福汝等——”
“願生命的榮光長存汝身,願律法的庇佑伴汝同行!”
溫暖柔和的感覺随着神祇的話語流經每一位居民的四肢百骸,金黃色的虛影映襯着無數雙眼睛中的賜福光點。
山呼海嘯的歡呼聲、掌聲和音樂聲瞬間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壯觀的畫面:民衆的熱情與信仰彙成洶湧的浪潮,對生活和未來的無限期望盡顯于此。她的心髒劇烈跳動着,拉達岡輕輕執起她的手,與她共同接受民衆的贊美,承接這份最為純粹的信仰。
她沒有當衆掙開。
昨天中午她才帶着弗羅回到王城——禮官們早就為她寄去一封關于新年儀式流程的信,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加之她本就不是個會怯場的人,在禮官和解指們的監督指導下熟悉了幾遍流程便算作是準備完畢了。
女人全程對與她一起彩排的神祇視若無睹,然而結束後她卻笑着摸了把前來探望的紅狼。
不過瓦倫汀的驚訝很快就被無奈替換:她走得半點不帶留戀,禮官和解指老妪自然也跟着安靜離開,但目睹一切的神祇可不會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她看到你倒是笑得開心。”
“……”它就知道。
如果是之前,它還會懷疑一下是不是自己耳朵出現問題導緻幻聽了,但現在它已經接受事實——它也不記得具體是什麼時候開始了,拉達岡這種意味不明的發言越來越多。
瓦倫汀感覺他從魔法學院回來後周身的氣質就像個怨夫,但這麼形容律法神祇是件很失禮的做法。
尤其身為他的影子野獸,它應該無條件站在他那邊才是。
但它難道不是一直這麼做的嗎?
然而更令它懷疑狼生的事還在後邊:
她晚上沒和他一起睡,這很正常。
至少它覺得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半個月前他們在魔法學院不歡而散。
“她今晚和誰在一起?”
它擡起爪子梳理着下颌處纏到一起的小辮:“她正在圓桌廳堂和那些舊相識還有那些騎士一起把酒言歡。”
長久的沉默蔓延在寝殿内,瓦倫汀決定緩和下這尴尬的氛圍:“你最近時不時擺出這種悔不當初的表情,搞得我都要以為你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了。”
“嗯。”
“所以嘛——嗯??!”
神祇的眉頭微微擰在一起,仿佛在思考什麼極難處理的政務。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影子野獸感到自己的認知又被颠覆一番,“你後悔了?”
拉達岡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或許我當時不該那樣回答她。”他的聲音很輕,更像是喃喃自語,然而對紅狼而言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瓦倫汀腦袋上簡直要長出大大的問号:
不對勁。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拉達岡出現“後悔”這種想法對它而言就很驚悚了。
更可怕的是他後悔的不是去找她。
因為如果是後悔這個,它大可将其歸因于是拉達岡自尊心受挫——亦或者他以往殺伐果決的理智終于回歸。
瓦倫汀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認真打量他,就像它在雙指的安排下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現在它完全不受雙指的調遣,影獸的誓言以死亡為終結,它雖然還有之前的記憶,但它的生命俨然在賜福介入下開始了新的輪回。指頭指母什麼的對它而言太抽象了,百智爵士和神祇的談話它不是沒聽到,拉達岡對此沒有表現出太過強烈的情緒,他想要得到雙指的認可又不是出于對它的信奉。
太過狂熱的信仰會變成原罪。
雙指有自己的信徒勢力,如果它堅決不肯認可他成神,那麼他要對付的敵人将難以避免地增加。
萬幸成王的褪色者沒有真的生出玉石俱焚的心思——在他軟硬兼施的手段下。
它本來覺得她是吃軟不吃硬的人,但後來它覺得這個認知要加上特定前提:一定要與她産生某種意義上的羁絆,就像因果性原理那樣。
不然她就是個軟硬不吃的人。
所以神祇才會對和她産生過交集的人逐一分析,又在百智爵士那裡獲取他并不熟知的情報,最終靠着各種威逼利誘與她結緣,将雙指這個潛在威脅徹底排除在外。
至少拉達岡一開始是這樣做的。
他們的性格底色從表面看起來截然相反——一個是理想主義的絕對統治者,另一個則是現實主義的堅定反抗者。但他們的内核卻又如此相似:為了維護心中所堅定的事物可以偏執到不計一切後果。
她想要收獲穩定與秩序,這是他所認同的;他想要推進文明與進步,這是她所支持的。
所以那些針對噩兆和混種們頒布的特殊律令才得到他的默許;所以那些關于黃金律法信仰體系的重塑之舉才赢得她的同意。
它說不準他們之間的内在聯系是否是命運有意的牽線,至少目前看來,她讓黃金律法多了絲溫情,他也替王的統治添了些理性。
或許從他問它喜不喜歡紫色開始——不,應該要早于這個,他就已經深受她的影響。
雖然已經過去半個月,但它每當想起他那天淩晨堅決要去魔法學院的模樣時心下還是會感到一種小小的震撼:它覺得隻能用“震撼”來形容,之所以是“小小的”,是因為他已經因為她做過很多次一反常态的事情。
它那天很識趣地沒有提黃金律法。
所以這次它也沒有提。
當夜幕再度降臨,王城的廣場被無數盞彩燈和閃爍的星星裝點得像一副缤紛畫卷。撲朔的花影在迷離晚風中肆意舒展,新年慶典的音樂在空氣中自由飄蕩,輕快的旋律如同微風中搖曳的樹葉。
她和他站在宮殿大廳的舞池區域,空氣中彌漫着甜膩的香氣,那是來自遠處集市上的糖果與香料混合的味道。周圍全是歡笑的人們,一些孩子手持着發光的小玩具跑來跑去,像叢林裡撒歡的小鹿,将節日的喜悅傳遍羅德爾每個角落。
她此刻換了一身與舞會相配的華麗長裙,絲綢的顔色深邃,如同午夜的海,細密的金線繡着繁星點點,恰似此刻天穹的縮影。艾莉亞今天用兩柄橄榄枝紋樣的發梳幫她将頭發盡數盤起并固定住,幾縷淺色從中逸出,使她看起來多了些難以捉摸的溫柔。
王确實說到做到:沒有任何一個羅德爾居民會認為她與神感情不睦,不然以王之前身為褪色者的作風,早就攪弄得羅德爾風雨不停了。
神祇的長袍在燈下透着股不甚明顯的暗紅,菱格紋樣的披肩裝飾被取下,轉而覆上兩條金色的緞帶,和腰間那抹邊緣嵌着紫色密紋的腰帶相襯。
第一支舞是由他們引領的,悠揚的長調從王室樂師們的方向傳到大廳中央,他牽着她的手,在黃金樹與民衆的注視下起舞。
他的手臂緊緊環着她的腰,她則專注于腳下的步子:拉達岡的身型再怎麼說也比她高大,而且這種差距不是單純靠加高鞋底就能彌補的。
音樂繼續演奏,顔色各異的禮服布料像拍打在沙灘上的浪潮,不斷流動着加入進來。凹凸不平的亮片将光折射到繁美的蕾絲上,又與同樣光彩照人的精緞撞了個滿懷。
情人們的喁喁私語與樂聲産生奇妙的化學反應,或許這短短的一舞寄托着女人們對愛情的美好憧憬,她們的男伴将沉穩而輕盈地領着她們徹夜長舞,仿佛也将陪她們走過漫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