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達岡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長發,與他的頭發比起來,她的頭發帶着些細微而自然的卷曲,極淺的金色附着在上面,使她看上去神聖而又缥缈難觸。
他腦子裡突然冒出她和那名叫達利安的死誕者獵人站在一起時的畫面:相近的發色,同樣白得過分的皮膚與同樣生人勿近的臉。
女人鬓邊那绺安靜的紅發及時止住了他的回憶。
“弗羅和阿史米他們都在這裡陪我,我為什麼要急着回去?”
他感到一股濃烈的情緒充斥着他的胸腔,這讓他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他曾兩度撞見她靠在她的騎士奧雷格懷裡流淚哭泣的事。
“諾麗納……”
久違的,女人看到了那一向淡然的律法之神臉上出現了一絲動容。
這讓她又陷入前幾天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不要繼續深思的漩渦。
英雄的目标是成為完美的存在。
從誕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要為黃金般的使命不停奔波。
從對黃金樹的盲從到對基本主義的探索,如果真像金面具的發現所言,那麼努力完善黃金律法的終點就是消除神的自我——這是使黃金律法能得以永恒運行的條件之一。
基本主義經由探索計算得出的完美前提是,律法容器不應因個人喜惡随意改動規則。
可拉達岡是否會選擇這種完美呢?
從黃金律法的角度出發,他徒勞的修複和拒絕,難道隻是想維持這個還不完美的律法嗎?
“拉達岡——”
她輕聲呢喃着,也伸出手撫上他胸前垂落的發辮。
“你現在仍厭惡你的頭發嗎?”
絕望。
多麼強烈的負面情感色彩。
“……嗯?”火紅色的眼睫如蝶翼般細細顫了顫。
她将手緩緩貼在他胸口處的衣料,不甚明顯的跳動隔着綢緞與她的掌心相觸。
她又回想起擊敗艾爾登之獸後獨自一人站在石舞台上的場景。
瀕毀的石像,破碎的律法。
對她而言,失去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被命運裹挾着戰鬥到最後,未來并沒有因此而明朗,反而催生出更多的虛無與迷惘。
我可以不需要神祇伴侶,我願意用完美律法的修複盧恩修補法環,但請不要收走我的感情。
她對着無上意志說道。
她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麼立誓——支撐她走到最後的不是交界地現存的任何一種信仰,她也無法以那些陪伴過她的人作為起誓憑證。
她曾對着梵雷發誓會成為血指,效忠蒙格溫王朝,然後她用彗星亞茲勒帶走了蒙格;她曾對着塔妮絲發誓願意成為火山官邸的一員,對黃金樹舉劍相向,然後她用大蛇狩獵矛砍翻了拉卡德。
為了能成功修補法環,她流了數不盡的血,流過道不盡的淚。
那就以她最真實的血淚為契吧。
她為此獻上迄今為止最為虔誠的一次誓言。
可她沒想過複活的人會是拉達岡。
一個沒有被剔除個人情感的、對維行黃金律法更為堅定的存在。
她立刻氣急敗壞地痛罵無上意志,難道真的不願再次聆聽交界地棄子們的禱告?
那索性就不要讓拉達岡有感情,命運何必與她開這種玩笑?
可惜這兩件事都沒有如她所願。
梅蒂爾一直在等待無上意志的新訊息,即便它早已因毀壞而被抛棄。
或許無上意志最初傳達給它的旨意就是建立起文明的秩序,所以不同的指頭們分别去尋找自己屬意的神人。
繼龍王之後,掌管死亡律法的宵色眼眸女王與手握生命律法的永恒女王在各自的指頭引領下展開了最後的角逐。
而後死亡被封印,黃金樹時代正式開始。
等到黃金律法的弊端逐一顯現,新的雙指又懷揣着新的目标找尋新的神人。
她不知道米凱拉和瑪蓮妮亞的雙指去哪了——可能他們并沒有真的得到其他雙指的認可,也可能新的雙指被瑪莉卡的雙指拒之門外,畢竟這對蒙受天賜的孿生子自小在王城長大。
拉達岡是瑪莉卡的束縛,也是王城雙指昔日的底牌之一。
沒有什麼比她的半身更能囚禁她的反叛之心。
但雙指并沒有将他與瑪莉卡一視同仁——或許在它眼中他終究不是瑪莉卡,亦或許在它眼中他隻是個能使黃金律法更為穩定的工具。
蒙葛特沒有成功走進黃金樹,所以雙指不得不将被瑪莉卡剝奪賜福流放出去的褪色者們召回交界地,繼續這場關于新一代王者的狩獵厮殺。
『褪色者啊,朝着黃金樹前進,觐見瑪莉卡女王吧。』
『成為艾爾登之王,修複黃金律法吧。』
『隻要向那容器獻上大盧恩,你就會成為她的伴侶——成為艾爾登之王。』
此為指頭的引導。
可惜褪色者也被黃金樹拒之門外。
這是誰搞的鬼?
瑪莉卡痛恨角人,所以不惜将帶有角相的親生子嗣丢棄在下水道,抹去他們存在過的痕迹;可以葛孚雷為首的褪色者們是她寄予厚望的,為何褪色者也無法順利進入黃金樹?
這究竟是誰搞的鬼?
答案顯而易見。
黃金律法的忠犬,原來早已生出自己的私心。
雙指不再給出指示——這何嘗不是一種默許?
諾麗納認真看向自己的王夫。
她的神祇,她的伴侶。
“黃金律法的全貌,早已展現在你當王期間在交界地為自己塑造的那些雕像上。”女人感到一股難言的鈍痛悄悄爬上她的心頭,“你和瑪莉卡的關系,是金面具通過精密計算得出卻不敢相信的真相。”
她的指尖帶着星夜般的寒意。
他的眼中仍蕩漾着那片金海。
“是我給了他最後那顆定心丸。而幫助我接觸到真相的,是你研究出來的回歸性原理。”
她的語調和緩而低沉,仿佛在缱绻地念着什麼情話。
“緻力于成為完美存在的半身,在面對無解的命運時,也會感到怯懦、也會害怕被造物主無情抛棄嗎?”
如同一聲震耳欲聾的鐘響。
拉達岡從未想過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
他知道以她的才智早晚會察覺到這點——何況她身邊還有那個被稱作“金面具”的學者和那個号稱知曉一切的“百智爵士”。
他是在瑪莉卡成功登上神之門的那一刻誕生的。
當命定之死被從法環體系中剔除并封印,象征黃金律法的法環虛像便徹底寄宿在她體内。
她也正式從神人升格為主宰交界地命運的永恒女王。
自此,在雙指的引領下,神與王齊心協力,黃金樹與黃金律法終于在經曆無數征戰後獲得對交界地絕對的統治地位。
對瑪莉卡而言,拉達岡隻是黃金律法的衍生品,是黃金律法賦予她的烙印與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