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豔的花朵被柔柔别在男伴們的領口,他們中不乏對舞會禮儀完全不懂的人,但誰會管呢?每一次轉身,他們緊緊握住各自女伴的手;每一次靠近,身體之間的距離縮短再縮短,直至呼吸交織在一起,心跳聲終于掩蓋住音樂。
第一支舞曲終于緩緩落下帷幕,神祇将王輕輕拉近,在這短暫的靜默裡,隻有無盡的凝視訴說着暗湧的情感。
四周的掌聲此起彼伏,諾麗納率先垂下眸子推開他。
喧嚣似乎漸漸遠去,隻剩下彼此的心跳聲與音樂同步。她穿過人群自顧自走着,最終來到黃金樹大教堂的二樓平台。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麼?”她背倚護欄望向面前的神祇,“開場舞結束了,今天所有關于面子上的工程我已經全都配合你做完了。”
拉達岡置若未聞地緩步上前,也将手搭在圍欄上。觸目所及之處全是奪目的燈光,天邊甚至還能看到一束束絢爛的焰火。
“他們在為新時代歡慶。”
她跟着側了側頭,也望向無邊夜景。
“我們正式認識已經一年了。”神祇朝她遞去視線,“再有一個月,就是我們的結婚一周年。”
她心下微動,沒有立即回應。
他将整個身子朝向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向她的臉龐:“新的一年,你将繼續如黃金律法般永恒閃耀。”
這本是句祝福,而且是由律法神祇以他最虔誠的信仰所親自贈予的美好祝願。
但她的心髒卻半點都沒感受到喜悅,痛得活像是吃了一記血質變的貫穿。
她真不想聽到這個魔咒一般的詞。
這個詞從她以褪色者的身份回到交界地後就一直如影随形地緊跟着她,仿佛她的人生在離開這個詞後将變得徹底荒蕪——而她曾對他生出的朦胧感情,也因這個詞變得荒誕可笑。
她本能地張開嘴想要反駁,然而塗在眼尾的細膩的金粉先一步随着淚水一同淌下。
她也怔了怔,随即快速抹去那抹濕潤。畢竟拉達岡從一開始就告訴過她,他是為黃金律法而存在的。所以那些情感都基于他對維行律法的考量,而不是僅因為她。
混雜的情緒滋生出莫名的怨憤,她咬牙猛地拂開他的手:“如果我不信仰黃金律法呢?”
可惜這話在此時說出來讓她看上去簡直就像個纏着對方索愛的愚者。
預想中的淡漠沒有發生,拉達岡金色的眸瞳彌漫着薄薄的黯然:“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聞言她感到鼻尖又酸了酸,而拉達岡的聲音裡也掩着些迷惘:“你的眼淚不該在此刻流下。”
他應該先讓她冷靜一下。
或者說,他們兩個都該冷靜冷靜。
他從不認為眼淚這種東西會讓他生出慈悲,但今夜他第一次強烈地意識到,她的眼淚真的是能夠針對他的武器。
透明的液體藏着千言萬語,鹹澀的味道消融在體溫裡,他明白,今夜之後他将再也不能全無觸動地對待她的眼淚。
亦或許早就不能了,隻是當時風過眉眼,他不肯于此深思。
這樣想着,神祇微不可察地輕歎了口氣,擡手輕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淚痕。
“好了……别哭了。”
“我偏要哭!”
一聲不置可否的輕笑從他嘴角洩出:“你在對我撒嬌?”
“沒有!”
對方不是瑟濂和D,諾麗納深知不該拿出這樣的語氣——但當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那些話已經說出口了。
随便吧!反正她在拉達岡這裡破罐子破摔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我就是不信仰它,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沒用。”
他應該打斷她的言論、制止她的想法。可她眼底湧上一股執拗,仿佛在讨論某個底線問題。
“即便是為了我也不可以嗎?”
“不可以!我不要這樣,我讨厭你這樣!”
他将身體朝她微微傾壓過去:“為什麼要讨厭我?”
“你隻知道黃金律法——你腦子裡隻有這個玩意兒!”
“那剛才那個問題呢?”他繼續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她抿起嘴不肯回應,拉達岡便繼續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直至用雙臂将她禁锢在方寸之地。
“黃金樹和黃金律法都聽到了你大逆不道的話,我也聽到了。”
“你希望從我口中聽到什麼回答?”
“縱容,默許,亦或是——單獨為你破例?”
“可你已經在享受這份特殊優待了。”他習慣性地輕輕擡起她的下巴,金色的眸瞳裡閃着深深幽意,“諾麗納,在我成為艾爾登之王後,直到今天——除了你,從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在我面前公然表示自己拒絕信仰黃金律法。”
“你知道那條移送罪人之路是怎麼來的嗎?”他的語調缱绻無比,好像言辭中提到的地方是什麼情人密會的場所。
“你從始至終都沒有真正信仰過黃金律法,不是嗎?”
“我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眸子,甚至從中看到自己模糊的身影,“所以,這個問題該請教你。”
拉達岡明白自己的理智又一次被情感擊敗,因為他突然悲哀地意識到,他在她這裡根本沒有想象中那麼好的耐心。
他想要她。
從身體到靈魂。
全都要屬于他。
販夫走卒也好,王官貴族也罷。
騎士們,英雄們,半神們——
她都能給出幾分真心相待。
為什麼偏偏他這個神祇得不到?
就因為他是律法容器?
可他明明也有自己的感情不是嗎?
他不急不緩地将拇指滑向她的唇瓣:“你知道嗎,我現在甚至在想,今晚是否應該把你強留在我們的寝殿。”
她的瞳仁如蝴蝶振翅般迅速顫了顫。
神祇火焰色的睫毛密密地擠在一起,順着眼皮輕耷下去。她在那明晃晃的視線裡無所遁形,滾燙的暧昧在薄薄的皮膚下轟然化作岩漿,燒得她無從掙脫。
“那天在魔法學院你最後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想重新回答一下。”
焰火聲遠去,歡笑聲遠去,他背後教堂大廳内燃燒的燭光與平台處的連在一起,世界糅合得隻剩下他們彼此,她耳中是自己隆隆的心跳,是他晦澀而堅定的話語:
“我承認,我去那裡是因為無法忍受對你的思念。”
“諾麗納,這不是我别有用心的說辭。”飄揚的裙擺在夜風中撫上垂墜的袍角,他眼底橫亘着百年不見的濃濃眷戀,“我當時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你——這才是我會出現在那裡的真正原因。”
她立即深吸一口氣,幾乎瞬間便明白,今天晚上她一定會随他回去。
像飛蛾決然撲向燭火般義無反顧,似潮汐漲落所遵循的自然法則般不容違背。
他的手悄然撫上她的後背:“你很久沒有抱過我了。”
她終于避無可避。
“諾麗納,你明明是我的伴侶……”
遠方傳來的小調将最後一節音符敲落,拉達岡順勢将她緊緊擁入懷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她感到世界正在迅速坍縮,隻有這個溫熱的懷抱可以依托。
“他們都有你的偏愛,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