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學院大書庫如今被隔為内外兩層,就算是艾爾登之王也不能随意剝奪學徒們求學的權利。
經過長達四個月的整修,魔法教授們帶頭将各類書籍分門别類地重新編号,學徒們在輝石魔法探索過程中大概率會用到的參考書目被安放在最外面的書架上,以此類推,那些涉及到起源禁忌與異端魔法的記載便和晦澀難懂的古籍一同被擱置在内層。
想要去内層借閱必須取得王的首肯且借閱過程必須有她親自在場,不然一律按違禁者處置。
教授與學徒們對此大都表示贊同,一方面他們不必再擔驚受怕地到大書庫查閱資料,以免因打擾到那變成法師球的魔女繼而“觸怒”這位新的魔法學院領導者;另一方面,學院發現他們的領導人好像不需要睡覺——可能分身有獨特的體能機制?因為無論多晚去找她都能見到一個精神奕奕的女人。
“昨天從賽爾維斯那裡回來你就一直悶悶不樂,發生什麼事了嗎?”
諾麗納聽罷長歎一口氣:“我隻是有些累。”
金色的王冠被她擡手取下,日複一日的佩戴讓她的頭發和前額被留下一圈淡淡的壓痕,如同歲月的見證,記錄着她作為這片土地最至高無上君主的分分秒秒。
仿身淚滴的聲音讓女人覺得像是她的靈魂在叩問自己:“你不喜歡當王嗎?”
“我享受權力在我手中化為無形利刃的感覺,但我卻沒有足夠的能力做好一個真正為交界地人民而存在的王。”
仿身淚滴也雙手扶住魔法冠冕的兩側将其取下,它指尖的溫度并不比那泛着涼意的金屬高。
魔法學院的工匠為此煞費苦心,考慮到新王的身高和服裝風格,這頂镂空設計的頭冠中融合了魔法學院的徽章紋樣,最中央那顆垂墜着珍珠的紫色輝石與權杖頂端的出自同一塊原石。
此刻它的頭上也有一圈如出一轍的細微痕迹。
“和半神們打交道太累了。”諾麗納出神地看着上一任艾爾登之王雕像曾在的位置,好像它仍伫立在那裡。
賽爾維斯的話徘徊在她腦中久久不散,她卻鬼使神差地為自己早已将那根金針送給柏克而大大松了一口氣。
仿佛這樣就能逃離什麼。
拉達岡啊拉達岡,你究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是曾經本屬于你的王權,還是交界地衆生的虔誠信奉?
亦或是……
紅狼的話又在她腦海中回放。
“你真是讓我困惑難解……”她喃喃道。
“嗯?”仿身淚滴疑惑地看向她。
女人瞬間回神:“沒事。”
“你也該尋找一下你的半神盟友們。”阿史米眯起眼睛認真思索着,“除了拉卡德,剩下的不都有希望嗎?”
諾麗納沉默須臾後轉過身子看向自己的淚滴:“托普斯老師的研究進展如何?”
“現在還不能作為一項新發現專門成立一間教室。畢竟學院對卡利亞式奉還的認可度要更高——這可是昔日卡利亞專門為防備他們而暗地準備的魔法,不然蕾娜菈瘋掉後單憑那個卡利亞騎士怎麼可能抵擋住魔法師們接二連三的進攻?”
阿史米說着擡起法杖放了個力場魔法,青色的光暈在她身邊如漣漪般層層蕩開。
“更何況,論将魔法與禱告消除并予以反擊,不是還有個黃金式奉還嗎?”
諾麗納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往外冒。
“這群魔法師們怕我是因為知道即便一起上也不見得能赢過我。”仿身淚滴朝她走近幾步,“你在羅德爾過得并不開心,為何不找我幫忙呢?”
女人茫然地擡頭看向它。
“如果你想要殺掉他——”
“我不知道……”她沒等它說完便痛苦地捂住臉,像是跌進虛幻的夢境之中,“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諾麗納,你舍不得他嗎?”
“我……”
“你是因為思念他主動想回去,還是因為他用奧雷格他們威脅你必須今晚之前回去?”
她覺得心口處莫名痛得厲害。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幾乎全世界都在告訴我他是個多可怕的人。”她竭力扼住瀕臨破防的情緒,“為什麼?”
為什麼要讓她知道這些?
為什麼非得是她知道這些?
阿史米用自己冰涼的手捧住她的臉頰:“你也想知道他究竟會不會對他們動手不是嗎?”
她的胸膛急促起伏着。
“如果他當真因你遲遲未歸而對他們施加懲戒,你不是正好有理由與他宣戰?”
仿身淚滴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仿佛它才是曾經那個馳騁交界地殺伐果斷的褪色者。
“我的王,曾經那兩場與神祇的決鬥都是我陪你一起的。”
“可他們也很重要……”
“狄希的黑刀寄宿着命定之死的力量,她可是經曆過那場‘陰謀之夜’的人——有她在,他想必不會做的太過分。”
她的眼睛仿佛結了層暮秋時節的霧。
“現在,你依舊想回去嗎?”
……
燭淚無聲淌下,白色的古龍在暮色四合中也依舊顯眼。女人将那條項鍊從領口中用指尖勾出,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與黃金律法基本主義産生難以斬斷的聯系。
“芙柔,換個方向。”她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東南邊,我要去趟蓋利德。”
蓋利德的夜晚有種難以揮散的悲怆感,或許是因為那一直未被遺忘的、恍然如昨的破碎戰争。
當猩紅腐敗之花于此怒放,一切都徹底走向無可挽回的結局。
循着熏燒火牆從高處俯瞰這片土地時,會聽到它在飛揚的火星中斷斷續續的抽泣嗎?
“你是有什麼深夜闖人房間的愛好嗎?”
“許久未見,本王來慰問一下軍情難道有問題嗎?”
帶翼蛇紅色的鱗片在燈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然而當她主動伸手想去觸碰它時,隻有蛇鱗冷硬的觸感迅速抵達她的掌心。
梅瑟莫原本就擰着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艾爾登之王慰勉将士的時間是深更半夜。”
“啊……我也很忙的,梅瑟莫。”女人狀似無奈地輕歎一聲,“我能來就已經是很思念你的體現了。”
蛇信子快速吐出又收回的聲音在她耳邊形成細微的咝咝聲,像是某種不便示人的警告或邀請。
諾麗納壓下心中對蛇這種動物的本能恐懼,臉上卻盈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它們要比你誠實得多。”
男人沒有繼續回應。
她半垂着眸子,似乎真的在認真撫弄那兩條湊到她面前的帶翼蛇。
修和奧加在傳去羅德爾的信件中提到梅瑟莫在蓋利德軍中的威信遠沒有他曾在幽影之地擔任聖戰統帥時高——這些曾跟随拉塔恩駐守蓋利德又參加艾奧尼亞戰役的士兵們根本不認可這位遠道而來的新統帥:
他們昔日追随的是憑一己之力,運用自身強大的重力魔法為黃金王朝封印群星、守衛瑟利亞和蓋利德甚至是整個交界地的“碎星”将軍。
如今成為艾爾登之王的褪色者卻将一個與蛇關系密切的不祥之人派來蓋利德駐守?
難道新王不知道蛇對黃金樹而言是背叛與亵渎的象征嗎?
為何将軍的父親——如今已然成神的拉達岡大人,會同意這樣的任命?
難道他們被黃金王朝抛棄了嗎?
可他們誓死追随的将軍是即便身染腐敗也要自斷雙腳保護蓋利德的英雄,最後更是死于英雄雲集的祭典。
既如此,緣何他們卻要被新時代舍棄?
諾麗納擡起目光打量梅瑟莫在燭光中半明半暗的臉,被母親抛棄的半神長了一副憂郁的面龐,好像幽影之地空氣中經年彌漫的哀愁,而他那顆火熱而溫柔的心又使她忍不住聯想到王城下水道深處,由流浪商人奏響的,那首悠久回蕩的安魂曲。
可惜羅德爾聽不到千裡之外的心跳聲,律法神祇收回遠眺的視線。
“她今晚沒有回來。”
瓦倫汀承認它也很着急,如果她今晚不回來拉達岡絕對又會問一些它回答不上來的問題:“呃……可能,在路上?”
“已經夜深了。”
“她可能太久沒見瑟濂和那個仿身淚滴了,”紅狼眨眨眼立馬補充道,“學院沒準有什麼急事需要她親自處理,多留一晚不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