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達岡的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你倒是了解她。”
紅狼不想說話,但又怕自己的沉默在他眼中變成默認:“她肯定也在想你的。”
瓦倫汀意識到自己現在說謊不打草稿的本事已經漸入佳境。
“我并沒有想她。”
“……”
行,是我在想她——反正大晚上睡不着的不是它。
這麼想着,瓦倫汀忍住反問他的欲望,利索地跟着男人回到寝殿。
然而她第三天晚上也沒有回去。
蓋利德士兵們在奧加的努力協調下沒有公然對梅瑟莫提出什麼質疑,也沒有出現什麼偏激的行為。
可惜這治标不治本。
梅瑟莫自己的士兵有至少四分之三都留在幽影之地,如今在蓋利德士兵的襯托下他的直屬軍隊更是少得可憐。而蓋利德士兵們有大半仍舊隻肯接受跟随拉塔恩之時掌握到的可以抵禦腐敗的火焰禱告:在梅瑟莫剛帶着王的任命來到此地時,他們曾暗自發誓絕不接受那如蛇般蜷曲交纏的餘火——即便奧加以身作則,主動接受梅瑟莫的贈予。
萬幸這火焰确實可以有效遏制腐敗,而梅瑟莫本人平時也深居簡出,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跟着奧加和修去往不同的地方整治腐敗。
但所有人都清楚,蓋利德很難再恢複到原先的模樣:腐敗和火焰都将在這片土地上留下難以抹除的疤痕。
夜幕降臨,遙遠的月光與黃金樹的光芒一起如絲綢般鋪展在廣闊的海面上,微風拂過耳畔,帶來海水特有的鹹濕。
她上一次站在恸哭沙丘還是參加祭典的時候。
被重力魔法強行禁锢的群星因将軍倒下的身軀重新流轉,命運再次得以被窺視,月之公主接過那柄可以助她擺脫咒厄的刀,正式踏上自己的旅途;而将軍也被重新挪到既定的軌迹中,在神人的安排下,履行他曾接受而又拒絕的約定。
王的到來于士兵們而言是件喜事,這至少能證明他們并沒有被抛棄,不然王怎會騎着她的古龍專程來這裡慰問他們呢?
王與統帥共同出席的歡鬧酒宴令衆人緊繃的情緒都得到緩解,好像一切都重新充滿希望。
酒過三巡,她走到無人處為自己施了個回歸性原理讓頭腦重新恢複理智,梅瑟莫也不動聲色地跟着她一起離開。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蓋利德的近況——梅瑟莫回答的很平淡,基本都是她在傳回羅德爾的彙報中看到的。
将手伸進傳送門中,她重新來到這片承載她戰鬥回憶的土地。然而此時的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安甯,讓人可以短暫忘卻塵世的煩惱。
梅瑟莫站在她身後,與她共同靜靜地站在海邊,被壓在頭盔下的紅發并不會被風輕易吹起,帶翼蛇們咬住她被投在地上的影子,而她卻覺得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獨。
她可能也要“毀約”了。
拉達岡拒絕配合——即便比起瑪莉卡已經徹底死去,她更願意相信是他不想再以她的樣子現身于世。
半身與半身之間的隔閡當真會深到如此地步嗎?
她不知道。
“你現在的願望仍舊是再見到瑪莉卡嗎?”
梅瑟莫應了一聲,但她沒聽出來到底是嗯還是哼。
“有想過換一個嗎?比如更實際一點的——”
梅瑟莫停下了腳步,她也猶豫着轉過身子面對着他站好。
“如果……”諾麗納覺得現在并不是開口的好時機,可有有股力量催着她盡早承認這件事,“如果瑪莉卡确實不方便呢?”
“你是準備說你一直在愚弄我嗎?”
梅瑟莫的身形要比拉達岡更加高大,兩條帶翼蛇一左一右地從披風下鑽出,幽幽的綠瞳與那枚金色的烙印眼眸一齊緊緊盯着她,仿佛在審視沒有退路又無力辯白的罪人。
“黃金律法的王和一條惡蛇厮混不已,若是你那完全不肯接受異端之人的伴侶知道會怎麼想?”
她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身下的沙子有些粗糙,但并不刺痛。沙粒緊貼着她的身體,從腳尖到脊背,每一個部位都被這些粗粝的沙粒包圍。她能感覺到沙子的顆粒感,微微的粗糙感透過衣物傳遞到皮膚上,讓她全身都緊繃起來。
多年前這片沙丘飽飲過紅獅子與尊腐騎士的血,而今新的沙粒已經重新覆蓋掉那些陳年舊事,隻剩散亂在各處的鏽迹斑斑的武器被風化侵蝕。
梅瑟莫朝她俯下身去,輕而易舉就占據她全部的視線。
“事實上,來到這裡後,我又聽說了一些關于他的事迹。”
帶翼蛇接收到他的指示,迅速纏絞住尚在掙紮的獵物。蛇體光滑而冷硬,即便隔着層衣物也在她心底激起陣陣寒意。
“你和你的王夫似乎感情不睦。”
“已經過去這麼久,你手上的戒指依舊是你自己的,而非他的契約戒指。”
“到底是你不想接受,還是他并不願意給你?”
赤紅的蛇身并沒讓她感受到絲毫火焰的氣息,反倒讓她覺得自己被拽進了某個雪原上的洞窟。
“你不着急是因為他不會在乎嗎?”
寬大的手沿着纖細的脖頸上滑,撫過柔嫩的臉頰,完整地覆上那隻蒙受神祇賜福的金色眼眸。
“亦或是你決心堕落,非要與蛇勾結,踏上這條毀滅之路。”
梅瑟莫清晰地感到女人的呼吸随之一滞。
“無光者。”
男人刻意壓低的聲音在昏暗中顯得更加深沉而危險,仿佛纏在她腿上随時會咬住她的帶翼蛇。
“我不是死心塌地效忠于你的禁衛騎士,更不是你三言兩語就可以輕易哄好的玩物。”
為了完成母親的心願,那進行肅清的聖戰,他自願成為恐懼的象征。
數不盡的悲歎與詛咒自此便晝夜不歇地對着他哀嚎,然而參與聖戰的所有人在拿起武器的那一刻便心下明了:
他們将不斷殺戮,在難以熄滅的火中燒盡所有與黃金樹為敵的、不被黃金律法所承認的污穢。
不帶悲憫之心,也沒有任何名譽可言。
金色的烙印眼眸在無邊夜色中散發着熒熒微光。梅瑟莫聽到不遠處的海浪翻湧,一陣又一陣地撲在沙灘上,或許還泛起層層細碎的泡沫。
蛇身如同流動的水銀,蜿蜒曲折地攀爬着她的身體,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和控制。她的心髒也因強烈的不安而狂跳不止。
“梅瑟莫!放開我——我不跟你計較。”
其中一條帶翼蛇恍若未聞般将她胸前的項鍊拱了出來,随後又用自己的身體壓了上去,松松地纏住她的脖子。
黃金樹沉默地注視着這一切。
決意違逆的蛇緊緊勾纏住王的身體。
“我要見到瑪莉卡。”
梅瑟莫決定換種方式逼她履約。
惡之蛇帶來的火焰與詛咒平時都要靠帶翼蛇壓制,因此火焰騎士們接受梅瑟莫之火時都要先被帶翼蛇咬破肌膚注入能用來壓制惡火的“毒素”。
那條壓在她鎖骨上的帶翼蛇對準她的脖頸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痛苦的悶哼從她喉嚨裡傳出,他不自覺磨了磨牙,烙印眼眸看不出任何流動的情緒,但梅瑟莫還是注意到她眼角滑下去的那滴淚。
他十分清楚她對他的感情絕非出于愛——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他并不需要。
她懂得如何利用自身優勢,打着溫情的幌子,将一切推至她所希望的發展方向。
梅瑟莫發現他似乎不能完全否定她的做法。
受人唾棄的惡蛇在感受到明知是謊言的愛憐時總是難免心生恍惚。
他想他大概知道她為何會親自千裡迢迢來到這裡——她的神祇伴侶或許讓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并非出色的權謀家,而在他零星聽到的傳聞裡,如今這個取代瑪莉卡成為新一任黃金律法神祇的男人,确實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梅瑟莫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他将再也無緣見到瑪莉卡,并非成王的褪色者不想幫忙,而是她也無能為力。
梅瑟莫在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狠戾的表情。
難怪她會害怕。
如果她現在向他求饒,他會放過她嗎?
梅瑟莫緊繃的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内心不該出現的波動。
那原本應于胸前刻下的火焰紋路也在他轉瞬即逝的憐憫中從她的胸口處轉而浮現在她的小臂上。
“待你履約,我自會将其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