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心法,”他搖頭,“換個弟子與你同住。”
安陵呆了一瞬,緊接着莫名火起,嗓音變得尖銳,仿佛被這種憐憫深深冒犯了。
“阿姊又不是不回來,憑什麼要換?我就在這裡等……”話說到一半,她忽然意識到什麼,大聲宣布,“不對,我要和阿姊一起去長安!”
玄離像對女孩的反應并不意外,隻是歎氣。
“很危險。”
“阿姊會保護我。”
“郦家女郎自幼避世修行,論城府未必強于她這位胞弟;可那小郎君再聰慧,也僅僅是養在宅院中的名門公子罷了。你與其信任他們,還不如相信自己。”仙者又是一聲長歎,“人呐,不經世事、徒長齒齡,心智并不會自行趨于完善,畢竟時間本身不意味着任何事。”
聽到這句感慨,安陵眉梢微動,試探道:
“先生同意我去了?”
“你與郦姜平素以姊妹相稱,于情于理,這一趟你該陪她。況且此事恐怕另有隐情,論熟悉人間,你去我放心。”
安陵興奮極了,蹦跳着歡呼起來,正準備千恩萬謝,仙者卻摁住她肩膀冷不丁轉折:
“但是——”
她扁扁嘴,不情願但還算恭敬地聽着。
“……罷了。”玄離似乎有話想說,但瞥到女孩戴在腕上的黑色珠串,卻又什麼都沒說,而是翻手變出一根烏木簪卡入她發髻,“這簪子收好,有誰要害你就拔下來丢出去……自保為上,懂嗎?”
小孩的心思已經飛到九霄雲外,不管聽沒聽全,隻一個勁點頭。他語氣越發鄭重,全無玩笑之意。
“安陵,謹慎行事。”
安陵宣布自己也要随行後,郦姜點點頭表示知曉,并沒有反對。她才止住哭,眼睛紅腫不堪,淚沖花了妝,在臉頰留下淺淺的胭脂色水痕。安陵看得心疼,像女郎曾經做過的那樣把她攬進懷裡哄,動作生澀笨拙,卻溫柔至極。不一會兒,女郎按着她的手臂掙紮起身,口中反複念叨:
“不行,孝友這孩子睡覺會踢被子,我得去看看他……”
“郎君已經長大了,哪裡還像小孩子一樣睡覺不老實?”諸如此類的對話已經發生過許多輪,安陵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重複,寬慰越發純熟,“早點睡吧阿姊,明日還要早起呢。”
“我如何能睡得着。”
郦姜苦笑,默默垂眸拭淚,偶爾發出幾聲泣音。須臾,她忽然又坐起來,掀開衾被踩着鞋就往外沖。
“萬一住不慣怎麼辦?我必須去……”
“阿姊!”
懷中驟然一輕,安陵反應慢了半拍,沒能攔住女郎,隻徒勞跪坐在床上伸着手。她吸了吸鼻子,思慮再三,同樣披衣起身,穿過那道洞門來到隔壁院落。這邊的寝屋明燈正旺,柔和光暈将姐弟二人的影子剪在窗戶紙上,人影面對面挨着,顯得極為親昵,像是在湊近了講悄悄話,時不時還能聽見幾句模糊的感慨。
眼瞧郦姜在裡面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安陵沒有繼續傻站着,而是折回自己的屋舍,取來提燈和鑰匙出門往後山藏經室走。她找到一些記錄凡間廟堂之事的書,就地盤膝坐下開始翻閱,直看到月上中天,終于抵不住倦意打着哈欠回房。
隔壁夜明珠的光還在亮,女郎仍沒有回來。
她不再等,将烏木簪和珠串置于枕邊,自己挑被子睡了。
翌日清晨,東方初染朝霞,天際處群星還未盡落,郦姜便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啟程。女郎執意為父戴孝,哪怕通靈閣實在缺乏缟素,她也要裁剪白衣作服喪打扮。安陵苦勸無果,急得在屋裡團團轉。
“阿姊,你聽我說!此番郎君雖攜帶有伯府憑印,但終究不是朝廷簽書委派的使者,若僅以忠孝之名前往,長安那邊未必會認可。”
“為人子者,生不能報父母恩養,難道連請回父親屍骨都不允許嗎?我看誰敢阻攔!”
郦姜情緒激動,無論如何都不妥協,反而是郦孝友聽完她的話若有所思,于是詢問: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假借仙門之名。”安陵擲地有聲道,“昨晚我拟了個方法,正要和郎君商讨……”
一番“如此、那般”的描述,聽罷,少年眼神發亮,直呼妙計,連朝女孩拜了三拜。
“娘子真乃高人也!長姊,将依這位阿妹所言吧?”
這次郦姜輕輕颔首,沒有拒絕。
安陵稍稍松口氣,隐晦地望了少年一眼,神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