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村正看了看地上的棉花籽,又看了看程明月,吞吞吐吐地說:“我是在,在幫你取籽……”
吳村正說了一句就編不下去了,歎了口氣,用幾乎隻有她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是看你棉花種的好,想拿點棉花籽子回家種。是我一時被迷了心,沒跟你說過就自己拿了。”
程明月看着吳村正那副窘迫的樣子,心中不忍。
她趕緊将吳村正扶起來,向她行了個大禮,又将地上的棉籽收攏到瓦罐裡,雙手捧着遞到吳村正面前。
吳村正的臉依舊紅着,她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扣着褲子邊縫。
她一輩子為人做事敞亮,以能稱得上一句‘問心無愧’為榮,如今被當場捉到趁着人家生病,偷摸跑來偷人家種子,她臉都不知道往哪擱了。
可昨天晚上吳村正回了家,回想起葉雲峥說程明月是因為收棉花才淋雨發燒,想到她家地裡那大朵綻開的雪白棉花,她翻來覆去愁的一夜都沒睡着。
天不亮就把吳俏喊了起來,頂着星光就往山上趕,她安慰自己說,是因為怕程明月家漏雨,把好好的棉花泡水漚爛了。
她們找到胡二娘領路來到程明月家,上次吳村正來沒仔細看程明月的房子,看見之後吓了一跳,她們村的泥瓦匠老張頭手藝很好,十裡八村的人蓋房子都請她,請不起的也會來跟她取經,總之橋頭村的房子都蓋的不差。
可程明月的房子吧……都不如她家牛棚。
她趕緊攆吳俏去把老張頭請來給程明月修房子,自己則帶着胡二娘把程明月屋裡的棉花全抱了出來,在晾曬場上攤開,不停的翻晾。
過了一會吳俏帶着老張頭回來了,她把手裡的耙子遞給吳俏之後,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就鬼迷心竅一般,偷偷抱了一堆棉花到屋子後頭了。
吳村正的臉依舊紅着,她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明月,我這也是一時糊塗,實在是對……”
吳村正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就鬼迷了心了,就覺得她對程明月有恩,還幫她請大夫,還幫她修房子,拿她兩個棉花種子算什麼。
眼看吳村正在自己面前都快擡不起頭來了,程明月心裡更急。
這棉花和玉米一樣,都是雜交育種,隻要不懂選種雜交,就是把種子拿走也沒用。所以她倒是不擔心有人偷她種子,反而還有點擔心自己留的純合子親本太少,一代代的傳下去留不住優良性狀。而古代不能分子标記輔助選擇純合子,純靠自交和測交需要花費大量人時,她一個人力量微薄随着時間推移留不住高産親本。
農學不是魔法學,農林也不是武林,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掌控世界,現代每個種子專利研發的背後往往是一個核心領袖加無數默默無聞的基層人員,這些人有基層科研學生,也有當地農民教工。
因此,她總是要融入這個世界。
而農村是一個由宗族血脈鄰裡構成社會,古代更甚。
程明月孤身一人來到這裡,就算現在多帶了個葉雲峥,也是無根無基的。
她之前就聽胡二娘說這附近有姓家周的大戶橫行鄉裡很是厲害,也聽葉雲峥說過他們逃荒之前,當地的地主對佃戶毫不留情,逼迫他們交齊租子,導緻許多村民因無法承受而餓死,不想死的隻有走上逃荒這一條路。
從這些天的接觸來看,吳村正是個正派人物,胡二娘更是對她十分敬重,連李大夫都會因為吳村正少收她診費,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吳村正的品行是有保障的啊!
她太想結交吳村正了!
可她想要的是吳村正對她像關心小輩一樣愛護,而不是愧疚啊!
眼一閉心一橫,程明月直接上去抱住了吳村正,她嗓子紅腫發炎,一發聲就覺得有刀片在喉嚨裡割,在吳村正将“對不起”三個字說出來之前,她用嘶啞的聲音飽含感激的說:“吳姨,您不但救了我的命,幫我修屋子曬棉花,還怕棉籽泡久了壞掉,親手幫我剝棉籽!從我母親去世後再沒有人對我這樣好……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
吳村正:嘎?
發生了什麼誤會?她不但不怪我,還要謝我?
其實跪下去抱住吳村正的大腿效果更好,可程明月是個現代人,跪不下去。
吳村正見程明月誤會了,張張口想解釋。
程明月哪兒會給她解釋的機會,抱着她的胳膊就開始講自己那天夜裡多麼害怕,如果沒有吳村正讓吳俏把李大夫請回來,她可能小命都沒了,她死了不當緊,她家的雲峥一個男人,恐怕也難活下去,那就是兩屍兩命。
總之,吳村正是個大好人,救了她程明月一家兩口。
吳村正聽得臉都發燙了,她不由得上手摸了摸程明月的頭,冰涼,跟她的臉比涼多了,也沒發燒啊,怎麼就說胡話了呢?
這時程明月已經把話題拐到房子年久失修,她一個小孩子也不懂怎麼修房子,怪她平時性格孤僻内向,也不認識村裡的人,需要修房子了都不知道找誰。吳村正上來就把村裡最好的泥瓦匠派過來,她都不知道怎麼感謝。
找人給程明月修房子确實是吳村正的一片好心,吳村正的腰杆直了起來。
村裡人的房子确實都不是縣城那種磚瓦房,請不起泥瓦匠木匠的人家,房子确實破,但破成程明月這三間土屋的不好找。她感慨說:“你家這房子也太破,過不了冬的。你娘也是,這麼多年也不說找鄉親幫忙把房子固一下,就硬湊活。”
說道這個吳村正有些傷感:“當年我也是沒法子,看着你程家的地被周家占走,你娘帶着你來了山上。”她那時候還不是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