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婆搖頭道:“人家之前便不要你,你就認命吧。你公公還等着賣你的糧糊口呢,你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公公小姑子的餓死吧,你就認命吧。”
說完就将他往一旁拉,他拼了命地掙紮,牙婆一個人控不住他,便喊莫老漢過來一起拉他。
葉雲峥哭着說:“公爹!我也是正經秀才家的兒郎,當初訂婚後妻主早亡,您非讓我跟個牌坊拜堂我也拜了,我葉雲峥自從嫁來後三從四德,孝敬公婆照顧小姑,地裡的活家裡的事我哪樣沒少幹,哪裡對不起你們莫家,為何竟要把我賣到窯子裡?”
他聲音悲戚:“家裡大旱你要逃去臨江親戚家,莫家田産全給你變賣了,又不是真的一點銀子都沒了,為何非逼我去死?我娘當初讓我回家時,您說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死活都不讓我回。現在卻要讓我去做最下賤的伎,您現在不怕我辱了您莫家的門楣了?”
他公爹被他的一番話說的面紅耳赤,旁邊的人都對他指指點點,莫老漢卻面露猙獰,惡狠狠地撲上去捂他的嘴。
待他不出聲了後擡手就對他劈頭蓋臉地打去,邊打邊罵:“你這掃把星,要不是因為你,我女兒怎麼會死?!你既嫁了我家,是生是死我說了算!”
罵完對牙婆說:“你給我把這個不敬尊長的小賤人賣了,随便你賣去哪兒,良賤由你。”
男人聽了這話,嗓子裡發出悲怆的嘶喊聲,沖開人群往樹上撞,可他餓了很久,沒什麼力氣,隻在腦門上撞了一塊烏青。
“真可憐。”胡二娘看了一會小聲說,然後她拉了拉程明月:“别看了,回去吧,在這兒看着心裡難受。”
程明月卻将她的手拿了起來,徑直走向牙婆:“官府規定不準逼良為賤,更不準簽死契。”
男人猛地擡起頭,與程明月對視,他的一雙瞳仁又黑又深,仿佛能将人吸進去,程明月轉開臉,直直的看向牙婆。
牙婆皺眉對程明月說:“别多事。”
程明月朗聲道:“本朝律法規定,凡娼優樂人買良人子女為娼優者,杖一百!”
這是程明月剛剛在胡娘子辦契書時,聽到旁邊一女子對想要将小兒子多賣兩個錢的婆子說的。
牙婆不耐煩道:“我可是做好事,不然五年活契誰肯出半斛糧食買他?”
“我買!”
牙婆本不願意,要知道她買個死契的伎還能從中間賺點,從官府走一分錢也賺不到。
可旁邊的衙役聽了這邊有人在大聲高念當朝律法,正伸着頭在往這邊看,牙婆縮縮腦袋,隻好作罷。
牙婆将莫老漢喊過來,幾人走到衙役簡單支起來的文書簽訂的桌子那兒。
莫老漢把葉雲峥的戶籍文書拿出來,縣衙師爺這邊早就準備了買賣文書,雙方簽字畫押便算是敲定。
程明月拿起文書研究了一番後問:“如果五年到期了,他要何去何從呢?”
師爺說:“五年期滿你若是不願收他,按咱們青州府的律法,那他便是自由身了。回妻家,回娘家,或是尋個人嫁了,甚至是自立門戶都可。”
程明月聽到他之後可以與公爹家毫無關聯,這才放下心來。
她和莫老漢按了手印之後,莫老漢抓起男人的手,在這兩份契書上也按下了手印,這個男人從此便屬于程明月了。
程明月将準備好的大豆遞給牙婆,牙婆合計了下,半斛隻多不少,便轉交給眼巴巴等在一旁的莫老漢。
莫老漢接過去,用枯樹一般的手伸進大豆裡攪和了一把,看确實是純糧食,沒有摻雜一點石子草枝。
晚上可以吃炖豆子了。
他們自逃亡以來,剛開始還能吃點細糧,後來都是半糧半糠,哪裡見過這樣精細的糧食。
莫老漢笑的眼睛都彎了,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
葉雲峥呆立在一旁,雙眼死死地盯着莫老漢。
他看着莫老漢捧着用他換來的糧食,那副貪婪又得意的模樣,心中似有萬千蚊蟲啃噬。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他想大喊,想質問,可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他在這個家辛苦多年,最後卻像個物件般被賣掉,曾經的忍辱求全、做小伏低,曾經他為了被認可付出的一切在此刻都化為了無盡的屈辱。
他終還是被賣為奴。
葉雲峥在多日的饑餓和内心屈辱雙重刺激之下,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