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不屈一挑眉,眼裡愁緒消融:“郎君是要我帶盼盼去?”
她哪裡不知道家裡郎君的小花招呢?
“非也非也,是請阿娘同行。”
他搖搖手指,溫聲解釋:“阿娘這些年來一直記挂着你,你去了哪兒她都得四處打聽那裡吃食合不合你口味。
何況京城繁華,阿娘之前提過幾次什麼‘皇城腳下遍地錦繡’,我瞧着那意思也是想在那黃金城大展身手的,不若趁此機會二人結伴同行?”
“那家中生意?”
“生意上的事兒雖然你我都不趁手。但不過你放心,幾個管事都得用,阿娘定能吩咐妥當便于年後你啟程。”
“這可不一定,”甯不屈以手枕頸,悠然自在道:“我們家劉大善人手下有數十衆要靠她吃飯,哪能說走就走呢?
再說還有盼盼呢?她哪裡舍得家裡的粘人精?”
“隻要你願意,你阿娘怎麼會不跟你走呢?”
這世間情愛大多從見色起意開啟,又在權衡利弊下離析。
惟有與你血肉相連之人,無論何時,一定願意抛下所有照顧你、跟随你。
阿娘……甯不屈喉間滾動,這兩個字在唇齒間滾了又滾,最終被她咽下。
她本以為成親會多了束縛,卻不曾想自己的天地卻更加廣闊。路越走越寬,心尖紮根的人和事也愈發繁茂。
可是阿娘呢?
她突然想起幼時和爹娘一起擠在兩三間小屋中,二人便是她的天地。
阿爹中舉後,她們擴建新屋,立起四架梁柱,竹林隔開前堂後室。曾經的小小堂屋成了無人問津的雜物間,她卻固執地認為那才是她的家。
父母笑她癡,說人總會長大,總要碎了舊瓦住新屋。
哪能一直留在老房子裡呢?
也确實如此,如今她心裡築起七八小樓,重重院落裡人影攢動,她在幾重回廊間繞來繞去,不斷踏進新的門扉。
可是阿娘阿爹沒告訴她,她們不會跟着她一起走啊。
一個早早便化作故園春泥,一個還在最初的小院中。
這一回頭啊,才驚覺青絲已落重重雪。
原來人與老了,跟物件老了是一樣的,不怪歲月煎人壽,而是久了看不見,自然就朽了。
甯不屈蓦地側過身,将頭埋進被褥中,良久不言。
朔風撲窗,哨音凍人。
她猛地起身,披了件袍子便往外走。趙惟明急急追了兩步給她系衣帶:“窗外風大,娘子作甚這麼急?”
“阿娘畏寒,”她話音未落人已跨出門檻,“夜裡炭盆燒得旺,還老想着把門窗關嚴實了,說了多少次也不聽,我得去看看。”
這些事情付嬸子和杜蘭哪能不知道呢……趙惟明對着她背影搖搖頭,也罷,她們母女的事情便交給她們自個兒。
甯不屈在劉娘子窗前繞了兩個來回,便聽見裡頭傳來帶笑的嗔怪:
“這麼冷的天氣在外面做什麼?還不進來?”
“阿娘?”她貓了個腦袋進去:“阿娘怎麼知道是我?”
“除了你誰還跟個小狗兒似的愛在我房門前打轉?你這妮兒還跟小時候一個樣。”
“阿娘,”甯不屈挨着母親坐下,指尖無意識絞着對方衣袖一角,
“若女兒說,年後便要去京城待上兩年,阿娘願不願随我走?”
劉娘子沉吟片刻:“這麼急麼?也罷,我這幾天把幾個管事都叫到家裡來,先把今年的賬理清,年後你略等我兩天,差不多就可以啟程。”
這還真是……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了,甯不屈故意試探:“那如果朝廷調令下來,叫我明天就走,阿娘會不會跟我走?”
“這有何難的,你先去便是了,急着多帶點禦寒衣物。我把手頭事情了了再去不遲,屆時還能給你多做兩件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