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這麼問,全因甯娘這些年來是個常勝将軍,雖說不至于無一敗績,但哪怕是輸,她也總能想着法兒減輕些苦主的負擔。
是以這麼多年下來,趙惟明還沒從她口中聽過一個利索的輸字兒。
“出倍的事兒。”出倍便是高利貸。
“出倍?現下還如此猖獗麼?我記得聖人年前才下旨關停了一批錢莊,就連放長生庫的京中佛寺也受了影響。”
“何止猖獗?他們能玩出花兒來。這回接到的這批案子,是虞州一批小商戶,約有百餘人。他們為了搶占新修的河道邊地塊修剪鋪子,找錢莊借了‘出倍’,一年期借一還三。”
瞧着旁邊兒還有個眼巴巴的小盼盼,甯不屈換了個通俗地講法:“好比有個李大娘,她借了錢莊一百兩,一年後還債要還三百兩。”
“可是,《大乾律》說,月息不過五分,李大娘完全可以告到官府去。”盼盼這一年來耳濡目染懂得不少,加之大乾民間借貸普遍,這些經常用到的律令條款她自然曉得。1
“真要找官府倒還好了,這些人為了搶先機,急忙忙将錢投進去。但鋪子豈是一天就能建成的?後續繳稅、修繕、人情來往哪樣不要錢?眼瞧着還款期限到了,錢還不上不說,還要填一堆窟窿,誰不記得着急上火?”
甯不屈歎了口氣,又繼續道:“哪怕明知去打了官司,他們不用還那麼多利息。
但等官司打完,這鋪子也就打水漂了,他們債務也就白背了。你猜猜,他們該怎麼辦?”
甯意摳了摳手指,選擇放棄思考,“阿娘,我不知道。”
“這些人心急如焚之際,‘恰好’碰上了同樣有意來此地做買賣的大戶,而這兩三家大戶也‘恰好’心善。願意給他們這些人一條活路:
由大戶出錢,先替他們把錢莊的錢還上。這樣一來,他們的債主就從錢莊變成了大戶們,月息五分。這時候你願不願意?”
“願意啊,這樣一來燃眉之急不就解了嘛?”這時候杜蘭也從竈間出來扒拉了條小凳坐下,今年一過她便要結束了在趙家幫傭的日子,打算回縣裡做點小買賣,此時聽得津津有味。
“而且也不違背《大乾律》了!”盼盼也跟着接。
“這群商戶們跟你們想的一樣,甚至還有些心眼兒多的,找了訟師來瞧,這些訟師也拍闆認定‘樂善好施’的老爺們給的契約也沒有問題。于是便放心地捺印拿錢。”
“那就更沒問題了嘛。”杜蘭一錘定音:“想不到世間還有有錢又心善的大老爺們。”就跟劉嬸嬸一樣。
“傻姑娘。”甯不屈拿手戳了戳她額頭,“就說之前列舉的那個李大娘。她借了錢莊一百兩,若最初就跟債主打官司,她最多也隻用還一百六十兩。
但如今她重新和大戶們借了三百兩填窟窿,到年底她便要還大戶們四百八十兩,整整多了三百二十兩!”
“可是……”杜蘭有些遲疑,她好像想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問題:“可李大娘跟大戶們訂立契約,也不是别人逼她的,頂多别人是乘人之危,歸根到底是李大娘為了鋪子自己願意借的呀。”
“問題就出在這兒,是她自己自願簽署的。所以等這些人反應過來,告到官府去時,誰都無力回天。”
甯不屈又忍不住歎了口氣,扶額繼續道:“但你想沒想過,這些大戶,跟原來借錢的錢莊是一夥兒的?”
“!”杜蘭恍然大悟,拿手比比劃劃幾下,半晌垂下頭:“甯娘子,雖說她們是一夥兒的,但證明不了,是不是?”
何止他們是一夥兒的呢?甚至于……罷了,有些話這裡說并不方便,她與一旁若有所思的趙惟明對了個眼神,熟練地轉移話題:
“孺子可教也。不過還欠火候,我看你這妮兒明年也别着急回沐縣開鋪子了,先送去你小文姐那兒好好學一學罷。”
到夜裡二人獨處,趙惟明才找着機會将心中猜測吐出:“娘子是覺着,放出要新修河道以此來吸引一大批小商戶們來做買賣的某些勢力,很有可能跟他們也是一夥兒的。”
“是,我在接手這個案子後,連同賀訟師、童老爺一同去拜訪了不少人,也去信給了蓁蓁請她幫忙打聽,誰知蓁蓁來信叫我小心後不到兩日……其中一個商戶摔折了腿,我們便不得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