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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親眼目睹雲飛翼葬身于火海,淩月頓覺心口處一陣勝似一陣的刺痛襲來,渾身皮肉亦泛起酥麻難耐的細密刺癢。
她不知其中有何關聯,卻隐隐憶起雲飛翼曾說過——她與雲飛翼身上的蠱蟲同生,若雲飛翼隻是身死而蠱蟲未消,淩月亦不能從中解脫。
然——雲飛翼那日被烈焰吞噬,整個身形早已化作灰燼,他體内的那隻母蠱必然随之灰飛煙滅。
此番細想,淩月心間倏地湧起一股難掩的激烈之感,雲飛翼身上的蠱蟲已祛除,這正意味着——她身上的子蠱也會随之消失,她不日便能恢複本來形貌,将來也不必再承受蠱毒侵蝕之苦。
更甚者——淩月再無憂慮,擔心日後身心俱被蠱蟲侵蝕,淪為一個意識盡失的聽話傀儡。
然而,她如今從驚雲山莊逃走,待雲鶴祥老先生察覺其中異樣……
是了,雲飛翼莫名葬身于烈焰之中,曾借住于山莊的黔朝質子離奇失蹤,稍留有幾分正常思維的人亦會想通其間緣由——質子身份被威脅,殺人滅口之後連夜潛逃。
淩月心下思忖道:依着雲鶴祥老先生的精明心思,早晚會猜出她若欲逃離昀京城、離開榮朝境内,無疑會盜走驚雲山莊暗室内的通行玉令。
再因着雲鶴祥在榮朝境内的龐大關系網,驚雲山莊本就是一處民間情報機構,以雲鶴祥的能耐,再配合榮朝朝庭,捉住自己隻是時日問題。
“淩月。”阿蘭掀開簾子探進頭來,“你能和我說說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阿蘭這些時日帶着淩月日夜兼程,方得以片刻安穩,二人在倪家村這處農舍已住了三日,其間淩月清醒的光景屈指可數,時而陷入昏睡或是夢魇之中。阿蘭自是悉心照料,按時為她盥洗更衣。
淩月自覺出于情理,理應大緻告知一二。此刻阿蘭主動提及,她亦無隐瞞之意,“阿蘭姐,前些時日,我随大……”
“大将軍”三個字倏爾頓在唇齒間,淩月心尖一顫,她于江淩安跟前那番裝模作樣——因身中蠱毒而記憶俱損,對自己的身份毫不知情。
哪怕江淩安曾柔聲細語同她表示——并不會因着她是黔朝那位卿謠殿下而對她差别對待,更無可能将她交出去遭受牢獄之災。
淩月毅然牢記初衷——她決不可讓任何人有機會确認自己的真實身份,更不可讓他人對自己假裝失憶一事心生懷疑。
然雲飛翼是個例外,他一路尋覓淩月的行蹤,淩月在他眼裡毫無隐秘可言。幸而雲飛翼無意摻和朝堂事宜,亦未曾将她記憶并無受損一事捅出去——叫雲鶴祥、雲飛翎知情。
因此,除卻雲飛翼,其餘人或懷疑或确認她就是黔朝送往榮朝、卻于途中潛逃的那名質子,亦無從得知淩月對個中緣由心如明鏡,隻是佯作記憶全無。
江淩安——江淩安必然也心存疑慮,淩月曾數次在他臉上、眸中察覺到質疑的情緒。
然淩月心下笃定——江淩安雖懷疑她并未喪失記憶,亦确信她正是那逃走的質子,卻仍對她百般妥協,萬分細緻、憐愛。
即便如他所言——他将淩月當作女兒般照料,淩月心下亦感到動容而熨貼。
如今光景,‘她為護自己身份而誅雲飛翼滅口,遂盜走通行玉令,縱火燒了驚雲山莊消滅證據。’這一消息倘若傳至淩州大營,江淩安又會如何看她?
淩州戰事吃緊,江淩安勢必全身心撲在軍務上。淩月心中倏爾生出一抹愧疚之色,她也曾問過自己——當初江淩安難得真情流露,提及未必會将她綁了交與皇帝任其處置,她何不順勢承認,以求心安呢?
依她對江淩安的了解,即便她坦誠承認真實身份,江淩安對她的态度亦不會因此變得疏離冷淡。
淩月事後數次思及此事,常于夜深人靜、午夜夢回之際,或蠱毒發作、身心遭受侵蝕痛苦難耐時……
那日,她瞧着江淩安面露痛楚,卧于床榻,心中倏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悸動情愫,須臾之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淩月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髒在喉間怦怦直跳,一股熾熱的異樣之感自腹部湧起。
在那一刻,淩月倏然明了自己為何不将處境如實告知江淩安。
其中緣由,便是她心中那一點點不便言明的私心,淩月内心早已對江淩安萌生出一絲非分之想,她不甘于隻是衆人口中江淩安的養女。
昔日,在那邊塞的風沙漫卷之地,淩月曾對江淩安面露天真,言辭卻極為認真,“待我長大了嫁與你。”
如今她心神清明,坦然承認自己當日所言并非童言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