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交接間,指尖一觸即分,可莊未綢依然感覺到了女人異于常人的體溫。
“您……”在女人即将離開時,莊未綢還是好心叫住女人:“您體溫有些高,如果感到不舒服最好抓緊就醫,别耽誤。”
女人頓住,那含着霜雪的眉眼微微勾起,輕笑聲自口罩之下傳來,分不清是不屑還是無畏。
“耽誤了,也沒什麼。”女人緩緩地道。
她聲音分明清淡,卻被莊未綢聽出一股難以察覺的絕望來。
莊未綢心念一動,生怕女人出門就尋了短見,趕忙道:“怎麼會沒什麼,您要是有個好歹,對家裡人該怎麼交代呢?”
女人有所觸動:“你說得對,我總要給她們一個交代的。”
這話着實有些奇怪,但莊未綢與女人素不相識,不知道女人經曆過什麼,自然不好妄加評斷,隻順着女人的話說:“所以您要保重身體。”
女人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卻仍彎着眉目:“多謝了。”
她微微調轉方向,不再急匆匆離開,而是指着店中空着的座位問:“我可以在這裡待一會兒嗎?”
莊未綢看她情緒好了一些,心下稍安,微笑着回應:“當然可以。”
女人緩緩走過去,坐下來,又歎了口氣。
“您要喝點什麼嗎?”莊未綢問。
女人搖頭,指指對面方向,柔聲問:“你願不願意,陪我說說話?”
見女人沒有摘下口罩的打算,莊未綢了然,隻給女人禮貌地斟了杯水,便老老實實地坐到女人的對面。
風雪天,店外燈火盛,節日的氣氛漸濃。
越是這樣的時刻,越容易挑起心裡的孤獨。
或許女人并不是真的想傾訴什麼,隻是需要在這樣的時候,能有個人在身旁陪她坐一會兒。
“你是學生?”
二人對着沉默須臾,女人竟然主動開了話頭。
“對。”
“大一?”
“對。”
“在這裡做兼職?”
“是的。”
兩人一問一答,莊未綢覺得自己不像個被偶遇的傾聽者,倒像是……在面試。
女人大約也意識到自己有點生硬,輕咳了一聲,緩緩道:“又要打工,又要兼顧學業,會不會覺得有點辛苦?”
莊未綢面露詫異,沒有立刻接話。
“我妹妹,與你年歲相仿。看到你,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來。”
女人提及親人,眼底漾出溫和的笑。
“但她啊……現在還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她不獨立,學習不上心,還不服管,話說重了鬧脾氣,說輕了又不聽。”
“時不時腦子拎不清,犯起渾來誰都攔不住她。”
“有時候氣不過和她吵起來,她嘴裡蹦出來的都是刀子,一刀一刀往你心上戳。”
“我是真拿她沒辦法了。”
分明話裡話外都是嫌棄的意思,可女人連語氣裡都捎上一絲縱容。
莊未綢明白這僅僅是姐姐對妹妹的,并不出于真心的抱怨,自然不會順着女人的言語講别人的不是。
她想了想,道:“每個人都有叛逆的階段,過去了也就好了。”
女人也沒較真,可能是生着病的緣故,又長長地喘了口氣。
“您的身體……真的不去醫院看看麼?”莊未綢關心道。
女人擺擺手:“去醫院看也沒有用。”
莊未綢露出詫異的神色,難不成女人得了絕症?
“最近免疫力不太好,即便去醫院退了熱,受寒又會反複。”女人将莊未綢的神色盡收眼底,解釋道。
莊未綢意識到自己多想,回了個不好意思的笑。
時間已經不早,女人站起身道:“今晚謝謝你聽我唠叨。”
“您别客氣。”莊未綢也跟着站起來送客。
行至門口,莊未綢拉開門,目光落在女人松風水月般的影子上:“您和您妹妹之間的感情,挺讓人羨慕的。”
親人間的抱怨,關懷,相互扶持,都令人豔羨。
曾幾何時,莊未綢也希望自己能有這樣的家庭環境,母親們康健順遂,一家人熱鬧鬧的。
女人沉靜片刻,隻颔了颔首,便将拎着甜品盒子消失在風雪中。
莊未綢望着女人在石階上留下的腳印出神,過了一會兒才拍拍自己的腦袋,懊惱道:“哎呀,應該給她拿把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