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結”之後，戚昀過了一段安生日子。
說安生吧，也不太對。畢業季擺這兒呢，該忙還是忙，大忙特忙，忙得暈頭轉向，忙得茶飯加倍，忙得疏于情愛，但至少心态穩定，沒那麼想死。
專業不同，工種不同，命不同。幾百米外的沈雲钊算着時間，喝空杯裡最後一口氣泡小甜水，準點下班，相機背帶往脖子一挂，閑閑遊蕩圖書館。
“随意點，你們稍稍往上看，不用看鏡頭。哎，好，就這樣好。”瞎指揮，瞎按快門，技術不夠，勝在氛圍，竟也碰出幾張神圖。在學生一頓猛誇中飄飄然，還被叫了幾聲“學長”，頓時老樹生芽，枯木回春。沈雲钊舔舔後牙，想着要是戚老師在場……
不在也沒關系，下次哄哄他，也讓他管自己叫學長。
“太謝謝啦，”四位女生圍一圈，你幫我理理頭發，我幫你扯扯衣領，領頭的說，“照片怎麼發我們呀？咱加個微信？”
沈雲钊一頓。
拍鳳凰花無需經過鳳凰木同意，但拍畢業照麼……得一來一回。怎麼把這茬忘了。
但是呢，他一向不愛和生人加聯系方式，為了保護隐私，更是……懶。懶得分組“僅聊天”，懶得翻看朋友圈，看了也懶得點贊，因為懶得點掉小紅點。當然戚老師除外……哦，戚老師更不愛發朋友圈。
工作上能郵件就郵件，帶着姓名拼音和學校後綴，怎麼看怎麼正式，還方便吵架和圍觀吵架。至于學生麼……公事公辦，無必要不聯系，有必要也最好不聯系。尤其談戀愛之後，被迫陪同戚昀經曆夜半電話騷擾，打擾好覺不說，還打擾好事兒。
都快搞成電話鈴聲PTSD了。這些個崽子，沒經曆職場毒打，不知道公私分明，不知道打工人夜生活的珍貴。煩人。
“面對面建個群吧，一會兒還要給别人拍呢，回頭分不清誰是誰了。”——拉群，郵件之外的吵架必備。想到這法子，沈雲钊覺得自己好聰明。
那頭戚昀開會發着言呢，被桌上手機震暈。
“學生有急事麼？”領導眉毛一壓，關心道，“着急的話你先處理。”
戚昀解鎖一看，莫名其妙的群，莫名其妙一溜兒表情包，遂點開群成員，給群主發私信：[？]
夾帶無關人員進群的群主熱情回複：[補拍畢業照麼戚導？回憶青春！]
戚昀：[我才畢業一年，很年輕，記性很好。]
沈雲钊：[拍情侶那樣兒的，貼貼抱抱。我沒拍過，你來和我拍，正好我這兒有多餘的袍子。]
戚昀：[什麼袍？我穿藍你穿紅？别整得你像我導師。]
沈雲钊摸摸鼻子，有道理哈，年齡差一下子就表現出來了，顯老，不般配。
戚昀再問：[我倆拍，誰掌鏡？]
……誰掌鏡？
沈雲钊再一想，普通朋友麼，隻能給拍拍兄弟照。要真拍情侶那樣兒的……校内有張可蓉和舒善文知道，但一個工作繁忙，一個實驗緊張，大張旗鼓把人喊來看戀愛擺拍，細想也蠻尴尬。
戚昀三問：[你要在學校裡當衆出櫃？]
沈雲钊：[撇嘴.jpg][你快點下班，我餓了。]
當領導面兒摸魚簡簡單單。戚昀聊完，這才不緊不慢放下手機，笑道：“沒事兒，學生邀我拍畢業照呢。”
“小戚呐，一年時間，成長太多了。”書記點點頭，笑得爽朗，“年前總結會第一次聽你作報告，我還覺着你像學生答辯呢，現在是越來越沉穩，能抗事了。”
戚昀心想那可不麼，年終總結距離碩士答辯也才不到半年，他謙虛道：“取得進步，少不了領導同事的關心指導。”說着朝旁邊的陳瑤看一眼，笑着說，“陳老師給了我很多幫助，尤其去年校園剛開放那陣兒，實在是手忙腳亂的，多虧陳老師包容，讓我把工作一件件順下來。”
說的是場面話，也是真心話。職場麼，就這麼回事，你幫我一把，我幫你一把，偶爾偷偷懶甩甩鍋。隻要不觸及核心利益，包容包容對方小毛病也沒什麼。
“戚昀學生基礎可好了，學生都愛找他談心，談話間鑰匙都用不着歸還，常挂戚昀辦公桌。”陳瑤也笑，“哦，對了，宣傳部的畢業季策劃方案這周會出來，部長昨天特地和我說，去年畢業寄語的片子反響很好，這個創意會保留，需要我們老師配合。”
說是“畢業寄語”，但并非常規片子裡老師教授端坐豬肝色辦公桌的念稿子。一位老師搖頭感歎：“去年把我和陳老師折騰得夠嗆，哎喲，老胳膊老腿了，讓我們去陪同體測……”
“我腰酸腿疼，好一周都沒緩好。”陳瑤苦着一張臉。
戚昀起先還樂呢，想起去年那個名為“我們感同身受”的紀實短片，表情忽然凝住。果然，下一秒陳瑤笑吟吟說：“戚昀你第一次亮相，又長這麼帥一張臉，和學生自帶親近。這次你當主力哈，多出點素材，大家喜聞樂見。”
聞言，領導們頻頻點頭，看向戚昀的目光帶着滿滿贊許。猝不及防被扣這麼一大任務，戚昀能咋辦……青年老師有擔當，隻能還以微笑，嗯嗯好的。
夏荷餐廳。沈雲钊嗦着米線，手機往倆餐盤中間一架，點開藥學院畢業寄語合輯——樂道：“今年什麼主題啊，去年跑八百米還不是巅峰？”
黑屏一瞬，接一段操場跑道空鏡，幽幽晃蕩，最後定格在跑道起點。旁白昂揚女聲适時響起——“人生，就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八百米”。
調子起得很高，配上女孩子們摩拳擦掌的熱身動作，學着奧運百米飛人運鏡，從一張張臉上劃過去，好一場青春飛揚。
平移到盡頭，畫面卻突然往下，猛地露出旁邊草坪躺着出氣的兩名男生。
沉穩男聲旁白緊随其後“——而我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