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中連着下了幾日雨,待到放晴,人養散的骨頭又拼回來,該上朝上朝,該讀書的讀書了。
知柔惦記着謝禮一事,這日散學,她在魏元瞻走出家塾後,立馬追了上去。
“魏——”
字音才起,蘭晔就一個側身将她死死擋住,眉毛挑得極高,唯恐她要冒犯魏元瞻一般。
這其實怨不得他。
打上次看見宋知柔拿彈弓射他主子,他便一直自咎,且認定這姑娘不知禮數,膽大放肆。
譬如方才那一聲“喂”——誰人見了他家爺不稱一聲世子?
知柔被他盯得莫名其妙,見他阻攔,便歪出一點腦袋喊魏元瞻:“我有東西給你!”
蘭晔扭頭看魏元瞻一眼,退避半步。
魏元瞻沒吭聲,沉默着,帶着幾分疑惑打量她。
初二那日,他随父母到宋家拜賀。臨走前,忽然在廊下遇到宋知柔。
她顯然也不曾預料會見到他,面上先是一驚,随後小跑過來,當着他的面在懷中掏來掏去。
始終也沒掏出什麼。
然後她開口道:“你改天還來嗎?”
這真是廢話。
待翻了年,他總是要回宋家家塾念書的,一如今日。
于是他問:“怎麼了?”
那會兒她就說:“我要答謝你呀。”
眼下,魏元瞻踩着斜長的影子,往前走了兩步:“什麼?”心裡也有些好奇。
即見她從身後變出上次遺漏的木匣,輕輕打開,裡頭躺着一支用上等柚木雕刻的彈弓。
魏元瞻擰着眉,不解地看她片刻,倏而自笑一聲:“你這是在提醒我,你有多厲害麼?”
知柔登時記起自己失手那回,忙道不是,“我想和你一起玩。”
與她自己的彈弓相比,送給魏元瞻的可要精緻許多。畢竟是她花錢請二哥哥去外面買的。
這是她表達友誼的方式。
她在邀請他和她一起玩。
聞及此,蘭晔與長淮沒忍住笑了,忙不疊咳嗽轉身,面對洞門。
魏元瞻瞥他二人一眼,複轉回來,認真地審視知柔。
時下春尚早,陽光像紗一樣打她臉上飄落,漾出幾層金光,閃了閃他。
他已拒絕過她一次。
那次是在許家,外祖母壽宴上,他覺得無聊,到外頭透氣,鬼使神差地接近了她。
當時她也是這般,感情流露得太過直白,與他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他怔住了,不知如何回應這種赤誠的情感,隻自顧自地認為二人身份雲泥,她所言之事,簡直是在做夢。
可是現在,他從宋知柔的注視中慢慢收回眼,手不知所措地攥了會兒:“我隻玩真的,你這種小術,我沒興趣。”
這是嫌她幼稚。他時常攥在手裡把玩的可是一把短刀。
知柔不太明白,眼前這人為何又好,又不好的?他的話,是婉拒嗎?
她垂下睫,悶悶地應了聲:“哦。”
正要撤下舉酸的手,卻瞧他迎前一步,一把将那木匣從她手中拿去。
“謝了。”便折身往前。
蘭晔二人即刻跟上。
待走遠了,蘭晔悄觎魏元瞻,見他耳根微紅,面容倒是一派嚴肅,甚至有些苦惱。
不由問:“爺,您真要跟宋四姑娘玩到一處啊?不怕别人笑話?”
魏元瞻駐足:“笑話什麼?”
蘭晔:“自是笑話您堂堂宜甯侯世子,居然跟一個不懂禮的小姑娘做——”
等不及說完,長淮已經從身側踢了他一腳,他适才注意到魏元瞻的臉色。他太清楚了,少年雖然在笑,心裡估計攢着勁呢。
遂立即捂嘴讨饒,卻已經晚了。
魏元瞻的視線掠過他的劍,很坦蕩地說了句:“今晚練槍,你跟我。”
星回在他們離開後,方從洞門外趨步上來:“四姑娘的禮送出去了?”
知柔愣了一下,回過神:“算是吧……反正他收下了。”想起另一樁事,邊走邊問,“星回姐姐,還是沒有我的信嗎?”
從她離開洛州開始算起,已經七個月了。這七月以來,小娥何以隻言片語都不曾寄與她?
星回瞧她容色:“四姑娘在等誰來信?”
“是我在洛州的朋友。”知柔道,“她跟我很要好。她也答應過,會給我寫信的。”
這不是星回第一次聽她說起洛州。她每每講起,眉間總是滿溢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