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了,聽見花枝簇搖的聲音,晨光撫過她的臉,帶着一種未經世事的純澈。
宋祈羽這回真笑起來,難得有些熱溫,眸光凝視她一會兒,笑着诘道:“和我?為什麼?”
二人并不親近,再實際點,連相熟都談不上。她有此言是真的貪玩,還是在暗裡盤算什麼?
少年音量不高,眼神卻有些尖銳,知柔和他一對視,頓覺慌張,她使勁把手一握,回了句:“沒人願意和我玩……”
說得啻啻磕磕,有幾分可憐。
若換作别人見她如此神色,大約會心軟一二,但宋祈羽人是冷的,心也是。
他在她身前站了會兒,說:“那便去找。”
去找什麼呢?知柔不及反應,隻從他清凜的眼光中會到一點意思——她不能再糾纏他了。
知柔嘟一嘟嘴,望着宋祈羽的身影消失在廊下,失落地歎了口氣。
到家塾,甫一跨進去,正巧看見魏元瞻從長淮那兒接了巾帕擦手,似乎關注到她,擡眸瞟來一眼,不等她閃避,又收回目光。
知柔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再揚臉時,宋培玉丢給她一本書,往她懷中一落,恰好将她偷藏的話本擲到地上。
“會寫字麼?”他吩咐一般,“這些,你幫我抄。”
“不會!”知柔本就厭煩他,因為掉了話本,語氣更差,俯身将東西拾起來,“你别跟我說話。”
宋培玉微怔,繼而揪起眉毛:“你還生氣了?”
那豆大的泥丸打在他屁股上,現在坐着還疼呢!
“宋知柔,”他如今知道喊她的名字了,憤憤地問,“你憑什麼生氣?”
引得魏元瞻又往這裡剔一眼。
不知為何,知柔在他面前總有些心虛,想說點什麼,卻隻把冊子扔回給宋培玉,暗下決心。
今日定要去起雲園把柿子摘回來。
下晌散學,星回在門口迎她,笑嘻嘻地說:“四姑娘,太太又叫人拿了一件銀鼠襖子過來,讓你回去試一試呢。”
算起這些時日二太太對她的照拂,知柔睫毛一揚,道:“二太太近來有喜事?”
星回思想一會兒,忽然抿唇:“四姑娘的心也太沉了。太太待您好,這不是好事麼,哪裡要去想那麼多。”
知柔就是覺得古怪。
私底下她去問安,二太太向來是疏疏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有宋從昭在時,二太太還會偶爾提她幾句;若他不在,便權當沒有她這個人,随她站着、坐着,還是發呆,她皆不在意。
眼下一樁樁、一件件冬物與她添補,實在反常。
事實也是如此,許月鴛對知柔的好,皆是出于算計。
打上次許老夫人壽辰,知柔被帶去許府祝壽,卻得一眼烏青,宋從昭知曉後,與許月鴛吵了幾嘴。
她心中有氣,兼原就不喜她們母女,便同身邊人合算着,先予其利,全了自己的賢良名聲,再慢慢等那丫頭犯錯,積年累月的疊起來,加諸其身,便有了正當的名目把人送回江南。
如此,小的走了,當娘的焉有繼續留在宋府的道理?整治一個不學無術、任性妄為的孩子,總是比整治一個受寵的姨娘好聽得多。
往日下學,知柔都要到樨香園待一陣,用了晚飯才回攏悅軒。今日卻不同。
她擔心與林禾答對會被看出端倪,穩妥起見,知柔少坐一刻便借口喂烏龜,先辭回屋了。
從樨香園到攏悅軒的路說長不長,知柔捱步走着,眉尖微蹙,作思考狀。
星回喊了她幾聲,見她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忙上去将人拽住了:“四姑娘,仔細看路。”
知柔立住腳,鞋尖就蹭在階壁上,險些跌下。星回托着她的胳膊,端詳她道:“四姑娘在想什麼?打林姨娘跟前出來,您便沒再吭聲。”
朝夕相處日久,知柔對星回的秉性很有些了解,她膽子小,請她掩護自己,不一定牢靠。故而謀劃出府一事,知柔沒對她說,隻含糊地笑了下:“有點餓……”
因這一句,星回一近攏悅軒就和知柔分開,跑去小廚房裡找吃食。
下午陽光澄亮,婆子丫頭們做完手裡的活,紛紛躲在檐下偷閑。不一時,屋内涕泣聲響,衆人皆愣,即刻應過來是四姑娘的聲音。
院裡的人已換過一次,沒哪個敢對主子不上心。聽見動靜,一窩蜂湧到卧房外,等管事嬷嬷查看後下達指令。
卻是四姑娘的烏龜丢了,大夥兒松一口氣,轉頭四散着幫四姑娘尋。
待星回返還,知柔早已沒了蹤影。
快進臘月,京中的氣候愈發幹冷,市間行人漸少,貨郎挑着竹箱呼喚而過,擦肩一位窄袖圓領袍的小少年。
“他”由一名老婦牽着,在街上徐徐地走,或是給風刮疼了,面上有團稚氣的紅暈。
這人不是知柔是誰?
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意請了個婆婆帶她前往,一老一小走在路上,倒真像那麼回事兒。
以至于宋祈羽同人經過她們,僅僅掠了一霎,便錯身離開了。
知柔來過起雲園,依稀記得些路,眼望快到了,她與老婦分别,掏出一張面具戴上,于無人處爬上那堵不算太高的土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