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她天生好動,蹦跳慣了,此時拖着冰手冰腳,做賊似的往上攀,心裡十足後悔。
為了個不打緊的柿子,和一個不打緊的人,費她如此周章,太不上算。
轉念又喪氣地想,誰叫她欠了人家?再不踐諾,她在魏元瞻面前真無法端直腰了。
知柔算好了,她就摘一個,等下回可以名正言順出府,她再到雪南先生那兒當面“謝罪”。
園子裡,魏元瞻坐在石幾上,極認真地拿手巾擦劍。
盛星雲是一早逃學過來找他的,抻一抻壓麻的腿,沖他贊許道:“你也忒勤了,一個早晨不夠,下午還要過來續上。回去呢,你回去還練麼?”
“府裡沒地方。”
這真是謙辭,盛星雲一趣:“侯府沒地方,那我家豈不是土階茅屋?”
魏元瞻聽着笑了下,把劍送回劍鞘。
盛星雲仰頭望天,半晌,幽幽喟歎:“打你從書院走了以後,我跟馮铎他們耍在一處,好沒意思。”
“來起雲園睡覺就有意思了?”
他咂了咂嘴,然後搖頭:“沒意思。”
魏元瞻隻管笑着,不怎麼客氣:“那你快走。”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能走了吧?”說完起身,懶洋洋地站在那,濃長的睫羽下投着狡黠的陰影。
魏元瞻不禁剔目打量他。
果然,他得意地笑了聲:“龔岩他小兒子不是好蟲鬥麼,可巧,龔三的促織是我一個掌櫃大哥的朋友馴養的,我請人拖了拖,等咱過去。看他沒了角兒,這戲還怎麼鬥。”
“龔三又招惹你了?”
“他沒有,是他老子……”
話音即止,盛星雲的臉色立時淡了。魏元瞻亦然,那雙眼睛寒氣淩淩的,全是鄙厭。
龔岩是個老迂腐,瞧不上砸錢進書院的盛星雲,對他時常打壓。孰料堂堂的侯府世子竟然一次一次替他出頭。
因見不得魏元瞻和一個商賈之子混迹一處,龔岩屢屢規勸,可魏元瞻“自甘堕落”,充耳不聞。
逐漸便成了這幅敵對的局面。
魏元瞻學上他的話調,把石桌一推,踱了出來:“那就找他老子,捉弄龔三頂什麼用。”
“你當我不想麼?”盛星雲輕哼,“龔岩是先生,他叫我難堪的法子有許多,我若想回敬他,除非跟你一樣,不去亭松書院了。”
他說完,又覺得不對,憑魏元瞻的身份,就算頂撞龔岩也無甚大不了的——從前他頂撞的還少麼?
盛星雲不由灰心,突然認為欺負龔三并不能給自己找回場子,興許叫龔岩知道了,還會變本加厲地刁難他。
再開口,難免甕聲甕氣的:“算了,我打發人去廣春樓說一聲,不弄龔三的‘心肝’了。”
魏元瞻也不問他如何改了主意,看一眼天色,道:“咱去喂雀兒?”
盛星雲平素最愛逗鳥,聞言,精神一振,不知哪裡變出個草根子叼在嘴上,搭住魏元瞻的肩:“走走走,晚些就捉不到了。”
一行至明光庭,蓦然聽見草地上異樣的響動,二人逐漸止了話音,朝牆下眺望。
有團人影正蹲在那,拍去靴上齑粉,轉而站直身子,掉過背,一雙漆黑的眼眸陷在面具下,毫無防備地撞上兩個少年的目光。
她好似受了驚吓,往後踉跄一步,掌心裡攥着一把冷汗。
盛星雲還在驚訝何人膽敢白日行竊,魏元瞻早已經一眼認出了宋知柔。
他徑自上前,用鞘尾将她的面具一撂,露出一張微含怯意的臉。
繼而大馬金刀地立在她身前,嘴角略揚,是一抹稍顯快意的笑:“你這個賊。”
知柔猶在怔忡間,聽此身軀一抖,随即反駁他:“我不是賊。”
“不是賊,那你何故越牆而入,不走正道?”
少年的眉梢輕挑起來,明知她的目的,卻存了心戲弄。
盛星雲辨出點什麼,眼珠子在他二人身上斜一斜,踱近了端詳知柔。
給他們這樣盯着,知柔不是賊也有了是賊的心情,登時又慌又氣。
起先的愧怍冰消瓦解,對着魏元瞻,她的視線又和最初認得的時候一樣,直勾勾的,沒有忌憚:“你不是最清楚嗎?”
“我清楚什麼。”他仍不肯承認。
知柔咬了咬牙,四面尋顧:“柿子樹在哪?我摘就是了。”
魏元瞻抱劍環臂,裝得無辜,聲氣中分明帶着挑釁的笑。
“誰跟你說起雲園裡有柿子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