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嫡系聲名鼎沸,先帝在世時,也算風頭無兩。後來牽扯到一樁皇室秘辛,冷落了十幾年,到了宋從昭這輩重新起複,乃京城中數一數二的門庭。
宋培玉出身昶西旁支,家底單薄,背景平平,對上正支小姐,怎麼都該矮她一頭。
可宋培玉生養在好時候。
九年前,其父宋阆于“常遇案”有功,極受太子殿下青眼,連連擢升,又仗着妻族的勢,廣交權貴,一時名聲大振。
宋培玉作為家中幺子,素來任性妄為,家中長輩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十年如一日的溺慣,便養成了他如今這幅德行。
星回原先跟在三姑娘身邊,對宋培玉算是有些了解,心裡雖懼,身體還是本能地護在主子身前,質問道:“十公子,您這是做什麼?”
宋培玉剔她一眼,很快将目光投回知柔臉上,帶着絲谑笑。
“我原先的書童回鄉照顧老母,正好出了空缺,瞧你像是會讀書的種——這樣吧,我花十兩,把你買回去。”面上得意之色簡直亮得刺眼。
星回錯愕地睜大雙目,後知後覺看向知柔。
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容易沖動,知柔也一樣,微微咬腮。
宋培玉見狀,笑容更盛,挑釁的語氣問:“十兩不夠?”
他象征性地往前邁一步,身旁幾個仆從立刻圍上來,将她二人團團圍住。
知柔沒有動作,星回卻被他的架勢唬破了膽。左右慌顧一霎,蓦然高聲:“十公子,您可瞧清楚!這是我們四姑娘,不是您能随意買去的書童!”
一嗓子厲喝,引來不少路過的行人朝這邊張望。
宋培玉卻沒有把裝腔作勢的婢子放在眼裡,隻盯着知柔。他啧啧兩聲:“你是個啞巴呀?”
隔着數十步外,魏府馬車正穿過人群,預備向街角轉折。
轅座上的蘭晔被動靜吸引,扭頭睇了一眼,“怎麼有些面熟呢……”他低聲道。
未多久,他機警的眸子立即亮起來,用鞭鞘指着知柔:“爺,那不是那日咱沒抓到的小子麼?”
說完停了馬車,猶豫着想要跳下去,把人抓回來。
魏元瞻坐在車廂内把玩新得的漢劍珌①,聞言推開門,循着吵鬧聲往前面看了看。
辨認一會兒,他随口說道:“她不是小子。”
“啊?”蘭晔有些懵,來不及多問,不遠處響起一道慘烈的叫聲——
宋知柔一腳踹在宋培玉腿上,拽了小婢女就跑。
宋培玉被幾個仆從扶着站穩身形,立即抽出胳膊喝道:“扶什麼扶!還不去把那個小野種給我綁了!”
話落,仆從接連應聲,确認自家公子無礙便朝知柔逃跑的方向追去。
人聲漸遠,蘭晔才從剛才的景象中回神,幾乎贊歎地開口:“爺,她跑得真快啊,怪道咱們上次沒……”
扭頭對上魏元瞻冷挑的眉梢,急忙改口:“咱還抓她嗎?”
車門“喀哒”一聲閉上,魏元瞻的嗓音從裡面淡淡傳出:“不用了,别耽誤正事。”
“她是誰啊?”他一坐好,原倚着車壁假寐的少年忽然湊過來,面上帶點慧黠的笑。
“你不認識。”
“你告訴我,我就認識了。”少年不依不饒。
魏元瞻斜眼看他片刻,突然抄起手,半真半假的模樣:“她好像姓宋。”
此言入耳,盛星雲的臉色一下變得通紅,忙将眼睛轉向車頂,慌亂地說:“那雪南先生究竟住在什麼地方,還沒到……”
長街兩側店肆林立,日輝灑在行人歡笑的臉上,一派和樂之景。
倏聽衣袂翻飛聲嘩然而過,行人搭眼瞧,就見兩個孩童狗攆兔子似的,一溜煙兒消失在視野中。
知柔攜星回跑了一段,見身後豪奴窮追不舍,暗道不是辦法。
四下裡顧一圈,她将星回藏到一處木桶後,說:“星回姐姐,我去引開他們,不要出來。”
星回頭次這樣奔命,兩條腿都是軟的,可讓主子替她周全,她驚愕地叫出聲:“四姑娘!”
字音才起,聲調就壓了下去,死死捂住嘴唇,一雙眼害怕又羞愧地望向知柔。
回應她的隻有周遭浮光,知柔不曾與她多言,清瘦的身影像風一樣卷進街角,看不見了。
從前在洛州,知柔逃跑的時候不少,很有經驗。眼下沒了顧忌,行動愈發快起來,在衣香鬓影中穿梭,最終駐足一座石橋邊。
觀水的顔色尚淺,她撿起一塊石子往裡投,須臾,水面激起一圈渾濁。
她籲一口氣,猝然栽入水裡,渾身哆嗦地貼在橋洞下。
岸上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眨眼的功夫,似乎已近在咫尺。
知柔一顆心砰砰直跳,不敢動分毫。
“人呢?”
“方才明明看見他朝這裡跑,哪裡去了?”
“他娘的!跟個小兔崽子都能跟丢,咱也不用回去交差了!”
幾個豪奴吵嚷片刻,氣勢洶湧地過了橋,分頭向東西兩邊繼續搜。
冬日的水冰寒徹骨,知柔爬上岸時,一張秀白的臉已沒有幾分生氣。
擔心他們折返,凍僵的腿往前邁了邁,走了兩步,她忽然停下來,望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