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怎麼回去。
莫大的茫然席卷而上,兼身體受寒,鼻子不由有些酸。
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朝她走了過來。
肩膀倏而一重,是那人将自己的氅衣披在她身上,複蹲下身,可憐她似的,語調和煦又小心:“你是誰家孩子?”
男人三十餘歲,輪廓溫和,眉目秀挺,乍一瞧有些兇相,但不知怎的,知柔聽他說話竟有點兒親切的味道。
她張了張口,身子直打寒戰。
男人皺眉,猶豫一會兒,他放下佩劍,幫她把氅衣攏得更緊:“你家在何處,我送你。”
陽光斜在男人肩上,他背後是攢動的人群,知柔一錯眼,瞧見了宋培玉。
她心口一跳,忙将腦袋埋進氅衣。見狀,男人站起身,慢慢轉過頭。
街道上,一個衣飾華貴的少年正拽人問話,不一時,怒氣沖沖地甩袖,快步走過來了。
時近晌午,天邊的流雲逐漸散開,晴絲曝在身上,比早晨要溫暖許多。
馬車到了巷口,魏元瞻和盛星雲先後下去,隔着很遠便看見起雲園外站滿了人——皆是慕名來拜雪南先生為師的。
朝廷士風向來推崇文武雙全,先帝重開武舉後,名将輩出,金甲黃沙的故事在這些少年郎心中占據了獨一份兒的色彩。
盛星雲拉着魏元瞻走到最前面,一邊回首一邊說:“這麼多人,你娘應該發現不了。”
魏元瞻刻意笑了下:“怕什麼,我是陪你來的。”
這話聽得盛星雲瞪眼:“合着你叫我來是給你頂罪的!”
他憋悶一刻,又奇奇怪怪地擰眉,不大确定地問:“侯夫人知道你還在習武,頂多罵你一頓,總不能打你吧?”
“打我也不怕。”
話音剛落,周圍人聲蓦然躁動起來,人群中辟出一條小道,一個格外英武的男人走在其間。
他衣衫單薄,一隻手垂落身側,另一隻手習慣性地按在佩劍上,身後跟着一個男孩兒,正踩着他的影子留下兩行濕腳印。
盛星雲抵一抵魏元瞻的肩:“沒聽說雪南先生還有一個女兒,長得也不像,怎麼還病怏怏的,還……像隻水鬼。”
魏元瞻回眸看去,竟是宋知柔裹着過長的氅衣跟在雪南後面,身量像被壓矮了,顯得小小一隻。
魏元瞻眉頭微挑,安靜地打量她,少頃,他問盛星雲:“你怎麼知道她是女孩兒?”
剛才在馬車上,盛星雲并未瞧見她。她一身男裝,又被厚重的衣物遮掩身形,如何看都是一個年幼的小子。
盛星雲輕輕嗯一聲,良久别過臉:“啊,不是麼?”
兩盞茶的功夫前。
男人替知柔躲開了宋培玉,她凝視男人手中玉劍,認出他來。待要開口,牙關卻不停打顫,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年歲小,又落了水,沒人照看,隻怕會出事。急思下,男人提議将她帶到自己的宅院,先找醫者診治,再送她回家。
呼呼喝喝的玩鬧聲自耳畔劃過,二人折進巷道,登時又被雲緞錦衣的少年晃花了眼。
知柔本不想跟随過來,可劇烈的昏沉一直瓦解着她的身體,聽他說宅子就在街角,沒幾步,适才點頭。
誰知是這番景象。
知柔實在太落魄,太狼狽了,她刻意回避那些探究的目光,低斂眼眸。
四肢越來越重,大約走了很久,快到宅門下時,她清晰地聽見一個聲音:“四、四姑娘?”
雖抑着音量,知柔仍從那公鴨般的嗓子裡分辨出來——前院的小裴哥哥。
知柔腦子一嗡。
腳下兀然一個趔趄,向旁栽了下去。
和她初入京城那日一樣,沒有跌一嘴泥,更沒有預料中火辣的疼痛……
知柔暗叫不好,掀起眼皮,才堪堪入目半張面孔,她又猛地阖上,徹底“暈”了過去。
此時此刻,寒風打着旋撲入書窗,宋從昭立在窗畔,回想方才老夫人的那番話,分明不願意他給知柔取名。
所謂等到她及笄,不過是見日子還長,緩兵之計罷了。
宋從昭覺得愧對林禾母女,愁眉不展地站一陣,走出房門,看着庭院裡大多枯敗的草木,才發覺已經立冬。
算一算,知柔入府也有一個多月,他卻未曾去過攏悅軒。
打定主意,宋從昭把衣袍稍正,往後院去了。
消息傳到攏悅軒,廊檐下打瞌睡的奴婢遽然驚醒,搓一搓偏麻的手,即刻滿院子尋四姑娘。
宋從昭來的時候,院裡寂寂無聲,他心中疑惑,大步穿過庭院,到知柔房外,見跪了一地的婢女,一種不好的預感陡地浮上心頭。
他飛快推門而入,對着空蕩的屋室,默了一瞬,眸光微沉:“你們姑娘呢?”
奴婢們怯得發抖,雙手按在地磚上,不敢答話。
宋從昭怒不可遏,他忍着氣,握了握拳。
“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