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嬷嬷目送他離去,踱兩步至許月鴛身旁,垂下眼:“夫人,老爺想給四姑娘取名的事兒不過一說,您别惱壞了身子。”
“那些族老們最是與他一頭,隻怕等他勸動了他們,全家就隻我一個惡人。”許月鴛将手臂擡到桌案上,語氣悠悠的,不表喜怒。
劉嬷嬷跟她許久,深谙她的脾性,她面上越冷淡,就代表心裡越在乎。思忖片刻,斟酌着出聲:“此事,老夫人不會同意的。”
許月鴛想了想,打起些精神,說道:“變天了,叫繡師把替錦兒裁的冬衣分兩套去攏悅軒,給四丫頭。家塾内都是同姓子弟,若她太磕碜,還不如那些個旁支的,别人看了,要說我苛待她。”
劉嬷嬷點頭應下,又感歎一句:“夫人心善。”
小花園偶遇魏元瞻的事,星回沒有向上禀報。知柔卻打那天起,老躲着她。
原因無二——知柔自小無拘慣了,若在她面前又行了什麼不妥之事,豈不麻煩?
前腳從澹玉苑出來,正要去樨香園見林禾,不料長廊深處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知柔放緩步調,見一隻纖瘦的身影逐漸放大,最後氣喘籲籲停在她面前:“四姑娘,我正、正要找您……”
知柔眉心跳了跳:“星回姐姐,出什麼事了?”
“是林姨娘……”
一柱香前。
秋風拍打庭中桂樹,花枝顫動,落了一地鵝黃。
林禾站在廊檐下,舉目望那株木樨。她形貌俊秀,膚白勝雪,眉宇中帶了一些不易察覺的英氣。
下人們觎着她,略微出神。
她們都是宋府的家生子,從小在府中長大,最大的志向便是跟着宋老夫人,成為一衆奴仆中稍有頭臉兒的人物。
一朝變幻,被二太太遣到樨香園當差,伺候姨娘。大好前程盡毀,每日瞧着她,心裡難免升起怨氣,又不禁思考将來。
認真服侍她的人很少,以至于鄭氏誤入院中,也沒人注意。
鄭氏是宋含錦的奶娘,早年舍身救主,去了半條命,好容易救回來,卻留下了一個不可醫治的病根。
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犯起病來胡言亂語,甚至還會動手傷人。若非三姑娘執意相護,二太太是打算将她送出府的。
時下豔陽高照,樨香園内香氣流淌,鄭氏錯步院中,看着眼前陌生的裝潢,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擡手捶打額頭。
她不知道這是哪兒,記不清了,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周圍有稀薄的光暈缭繞,林禾立在階上,裙裾翩動,恍如神祇。
鄭氏身子僵了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了一會兒,她的嘴唇不住顫抖,想要說話。
林禾餘光瞥見她,輕輕扭頭。
視線相迎的刹那,有一股熱意鑽進鄭氏的眼眶,令她垂下淚來。
她心悸不止,在震驚中啟唇,說了一句話。
是三個字。
“淩姑娘。”
淩姑娘這個名字,曾經可是名動京師。
在重視出身涵養的時代,淩氏作為北方第一高門,世家之首,名賢輩出。皇室有意與其結親,讓太子娶淩家女,卻被淩家出言婉拒。
自那日起,淩府車駕出行,總有少年郎打馬追逐,想一睹淩姑娘芳容。
長廊上,星回一邊快走,一邊和知柔解釋。
“我本來想去小廚房拿糕點,結果在路上看見辛嬷嬷和王醫師,瞧方向是往樨香園去。原不曾在意,可我從小廚房回來恰巧又碰上一位在樨香園領差的姐姐,和她打聽才知道林姨娘在院子裡暈倒了。”
“阿娘身子康健,怎會突然暈倒?”知柔跟在星回身後,袖中的雙手微微捏緊,害怕兩年前的舊事再度發生。
“聽說是鄭娘子發病,吓到了林姨娘。”
知柔問:“鄭娘子是誰?”
星回到底年幼,對府中諸事并非無一不知,得她問詢,羞愧地搖了搖頭,急步轉出長廊。
消息傳到絕珛已是遲暮時分,宋含錦從堂姐的院裡回來,還沒坐穩,門外就闖進一道着急的嗓音:“姑娘!”
即見一名婢女跨進來,對她斂眉:“出事了。”
“今日鄭娘子誤入樨香園,冒犯了林姨娘。辛嬷嬷已經着人去瞧過,林姨娘受驚卧床,身上還有些皮外傷。”
婢女深知三姑娘對鄭氏的情意,張口十分為難。
“夫人說,鄭娘子不能再留在府中了,要将她送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