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風燈搖曳,光影如水一般暈染開來。
星回瞧清了來人面孔,連忙出聲:“表少爺,這是我們家四姑娘。”
說完又看二人一眼,見知柔沒有反應,适才低頭彎腰,向少年行禮後退到一旁。
魏元瞻知道四姑娘是誰。
他今日進宋府,原是擔心魏鳴瑛出言無狀,一下學便趕了過來,存着監督之意。
暮晚用飯時,聽她提起一聲“四妹妹”,方才曉悟:宋家昨日接入府裡的不止一位美妾,還有一個女孩兒。
知道了知柔的身份,魏元瞻突然褪了些精神,站在原地對她擡擡手:“我的玉佩,還我。”
夜裡風涼,少年的衣裾稍稍掀舞,勾勒出他的腰身,還是少年人的清瘦,站姿卻筆挺,說話的神情與知柔認知裡的官貴子弟如出一轍。
知柔第一眼就認出了他。
擔心他和江南那些鄉紳纨绔一樣,是無端來找她的麻煩的,矢口否認:“什麼玉佩,我沒見過你。”
魏元瞻笑了,三兩步踏下台階,走到她面前,好好端詳了她一番。
上回見她,她穿的一身男孩兒打扮,與今時不同,臉上挂的卻是同一個無辜相。
若非方才那幕,他興許也就信了,但他在廊下看得真切,眼前這人拿石子捉弄婢女,可窺其性頑劣。
初時,他還覺得此人有點意思,現在不知怎的,隻覺煩困,揚起的嘴角落了下來:“你那日落了東西,被我的随從撿到。”
他盯着她說:“把我的玉佩還給我,你的東西,我明日便叫人送過來,不會告訴姨父。”
知柔知道他在詐她,不耐煩地皺眉:“我真的沒拿你的玉佩。”
小姑娘的眼睛又亮又潤,因為被冤枉,鼓着腮幫子。那神情魏元瞻看了眉頭一擰,難道自己當真誤會了她?
“魏元瞻!”
一道清脆的聲音自身後而來。
他回頭望去,魏鳴瑛正攜兩個仆侍朝這邊舉步,待到他跟前,語氣急切:“姨母讓我們留宿一晚,我不想,你快幫……”
說着眼風一掃,劃到邊上杵着的女孩兒,隻一眼就将她打量了大概,眸光一閃,沖魏元瞻壓聲問:“四妹妹?”臉上鋪滿新鮮和好奇。
魏元瞻似乎不想讓她們認識,很快抛下玉佩一事,捉住她的胳膊往回返:“什麼四妹妹,與我們無關。”
走了魏家姐弟二人,小花園再次歸于甯靜。
星回趨上前對知柔道:“四姑娘,方才那兩位是宜甯侯府的小世子和大姑娘,侯府與咱們二房沾親,往來頻繁。不過表少爺已經許久沒來過府裡,我也是瞧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他。”
頓了頓:“表少爺為何說您……”
知柔不擔心别人誤解自己,隻怕會牽連到阿娘。
她雙眉微攢:“我不知道。星回姐姐,你會将此事告訴老爺和夫人嗎?”
星回愣了住。
她是宋二老爺選來服侍知柔的,可二房的奴婢多為二太太許氏掌管,她背後的主人,正是許氏。
知柔并不清楚這些内裡,不過随口一問,久未聽見回答,目光在她臉上轉了轉,有所領悟。
難怪才認識兩日,她對自己就有一些相識已久的親近,原來是在為二太太監視她。
知柔一時感到失落,卻仍勉強着笑了下,跨出草叢。
落後幾日,知柔每天晨起都依着規矩,先去澹玉苑向父母問安。
一輩子沒喊過父親,現下磕巴地叫了幾日,總算不太覺得難為情了,但對着另一個人稱作母親,到底不能習慣。
屋内,宋從昭喝一口茶,餘光掠過許氏,話卻沖着知柔:“我預備過些天讓你和你幾個哥哥姐姐一起去家塾念書,要用的東西,你母親會替你準備。”
宋家子孫不分男女,皆是早早開蒙,五歲便入家塾讀書。後來,京中一座官立書院名聲鵲起,招納了不少淵博的學者入内講習,世家兒郎們便開始在年紀稍長的時候,進亭松書院研學。
而現在,宋家年輕一輩最長不過十五,知柔進了家塾,該是會每日見到他們所有人了。
她雖然驚訝,但對讀書有很大的向往。
從前在江南,隻有男子可以入學堂,就連阿娘想為她請一位教書先生,都無人應募。若非小娥的父親幫忙周全,她在洛州是進不了私塾的。
眼下有此機會,自然要抓住。
小小身軀立刻離開座椅,到中間禮謝:“多謝父親,母……母親。”
不多久,小輩們從屋内辭去。
宋從昭多飲了一瓯茶,看許月鴛沒有開口的意思,知道她還在因為給知柔取名一事而惱怒。
按她的原話來說,小丫頭來路不明,怎當得族中字輩?能冠“宋”為姓氏,就算她是個有家之人了,何必再奢求旁的?
二人談不到一塊,他索性起身,迤迤然跨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