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
酉時日落,馬車徐徐,一行人穿梭在山林中。
彼時盛夏已過,清秋伊始,坐在車裡也能感受到那微涼秋意,溫知藝攏了攏衣襟,餘光瞥見身側人朝她遞過來一件物什,細看竟是個銅制手爐。今日都在趕路,他是何時熱上的?
腹部一陣絞痛,她顧不上思考便接過手爐放在腹前,暖意隔着衣料隐約傳來。溫知藝微微曲起雙腿,試圖緩解不适。也不知是不是近日過于奔波,她這個月的月事竟提早不少,疼得她面色蒼白。
“蒼羽,在前方休整半日。”謝卿宴揚聲朝外說道,語氣堅定不容拒絕,他邊說着邊用手背輕碰茶壺,觸感微燙,随後從茶壺中倒出什麼,轉身便朝她遞來。
“還是繼續趕路罷,不是說今夜就能回到京中了麼。嗯?這是……”
溫知藝抿了一口,入口溫軟不膩,霎時間口中乳香蔓延。竟是駝乳!謝卿宴這人好生奇妙,明明一整日都在趕路,他又是從何處拿的手爐和駝乳?
“前夜睡不着騎馬去附近鎮上買的,”似是看出她心中疑慮,謝卿宴虛虛握拳搭在嘴邊,扭頭輕咳,說完又覺得不太妥當,他紅着耳再次解釋一番,“這兩日看你狀态不大好,我便令人一直熱着。”
貼心。
溫知藝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盞,駝乳濃郁,一口下去腹中疼痛感頓時消散許多。此次出使西蕃,侍女并未與她一道同行,好在是謝卿宴較為細心……她此前怎的沒發現他如此會照顧人呢?
莫不是在京中與哪家小娘子這般相處過罷。溫知藝正要仰頭再喝一口,想到此處動作頓了頓,她暗暗瞟了一眼謝卿宴。性子雖跳脫了些,可這模樣卻是一等一的好,難怪會成為京中貴女的夢中人……
怕不是他早已有想要照顧的小娘子,才學得如此貼心!
隻覺心口處一陣淤賭,她仰頭一飲而盡,随即将茶盞重重放在桌面上,扭頭不看他。聽說他去歲已至弱冠之年,太後兩年前便開始着手他的婚事,到如今應當早就說好了親事罷,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被心上人“誤會”的謝卿宴此時正忙着鋪開毯子,那是他提前用手爐熱好的,毯子溫暖柔軟,蓋在她身上也能禦寒。隻見他攤開毛毯正要披在溫知藝身上,卻見她扭着頭一臉陰沉。
這是何意?莫不是駝乳不好喝?謝卿宴動作頓了頓,蹙眉思考。不應該啊,她口味偏甜,駝乳他特意多放了勺糖,她怎會不喜歡。
“夜裡寒涼,還是把毯子……”謝卿宴低聲開口,剛想讓人先把毯子披上卻被溫知藝冷聲打斷。
“不必了,謝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語氣僵硬,帶着幾分疏遠之意,任誰都能聽得出來溫知藝的不快。
聽聞此話,謝卿宴笑意逐漸消失,原先明亮的眼神突然變得暗淡起來,他堪堪收回舉在半空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毯子胡亂堆在二人中間,馬車内陷入沉寂。
“是不喜歡披毯子麼,那我把你的鶴氅拿出來熱一熱再穿,再過一會兒便要入夜了,可莫要着涼。駝乳若是不愛喝那就不喝,你想喝什麼我這就騎馬去附近的鎮上買來,應當……應當能買得到。”
謝卿宴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此時他滿腦子都是溫知藝那句疏離的話,一瞬間二人關系仿佛又回到初見時。他一臉懊惱,胡亂地揉了揉腦袋,完全保持不了平日裡冷靜自持的模樣。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啊!他熱個毯子的功夫,怎的還把人惹惱了呢。莫非……這毯子成色不好,她不喜歡麼。那待他回了盛京便去向表兄要幾匹上好的布料,哦對,還是要提前問問她喜歡什麼款式的,她若是不說,那就都送。
出神間,卻聽窗外馬蹄聲由遠及近,來者不止一人。謝卿宴眯着眼一臉警惕,正要撩開車簾一探究竟,一道男音從外響起,聲音略有些蒼老。
“謝家小子把我溫某人的孫女帶到西蕃近半年,也不見書信一封,眼下距離京城不過十裡,竟還停在路邊耽擱着。如此磨蹭,你小子是不願回京麼?何不出來讓我溫某人見上一見!”
是祖父!
溫知藝猛然回頭,原先陰沉着的臉頓時烏雲消散,她眸色明亮,越過謝卿宴徑直下了馬車。眼前烏泱泱一片,祖父一襲朝服坐在高馬上,身後跟着一群人馬,一看便知這是剛下朝就趕過來接她的。
“祖父!”溫知藝又驚又喜。
離家之前祖父曾厲聲批評過她,不許她“冒充”朝臣出使西蕃,即便那是聖人欽點的,以至于她一度以為祖父不喜歡她,如今看來竟是位面冷心熱的老人家。
“知藝,快過來,祖父帶你回府。”
溫太傅朝她招了招手,欣喜的語氣中帶着幾分心疼,隻見太傅翻身下馬将手上的糖葫蘆遞給她。半年未見孫女,也不知是不是在西蕃那邊受了委屈,竟瘦了一圈不止!原先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如今看着竟消瘦不少。
定是西蕃那野蠻之地短了自家孫女的吃食,知藝自幼便是錦衣玉食的,何曾過過一天苦日子,都怪謝家那臭小子!溫太傅十分揪心,他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見不遠處少年朝他抱拳行禮。
“在下見過溫太傅。”謝卿宴嗓音緩慢,語氣不卑不亢,他一改往日的跳脫模樣,略微躬身抱拳行禮,即便身着白衣,也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貴的身份。